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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4)


  却说孟州城里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直到五更才敢出来。〔上半夜怕人,下半夜怕鬼,写得绝倒。〕众人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都来看视。声张起来,街坊邻舍谁敢出来。捱到天明时分,〔妙绝妙绝,遂令读者疑字缝里或有武松劈面直跳出来。〕却来孟州府里告状。

  知府听说罢,大惊,火速差人下来简点了杀死人数,行凶人出没去处,填画了图像、格目,回府里禀复知府,道:“先从马院里入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前文所无。○前文止半句。〕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厨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前文所有。○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一口,奶娘二口,〔此句本在后,倒插在前。〕儿女三口。〔此句前是二口,此多一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

  〔正传是第一遍,叙述是第二遍,报官是第三遍。看他第一遍之纵横,第二遍之次第,第三遍之颠倒,无不处处入妙。○看他叙来有与前文合处,有与前文不必合处,政以疏密互见,错落不定为奇耳。必拘拘一字不失,何不印板印作一样三张也。〕

  知府看罢,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门,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武松。

  次日,飞云浦地保里正人等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见有杀人血痕在飞云浦桥下,尸首皆在水中。”〔共计十五人后,急接四人,踌躇满志之笔。〕知府接了状子,当差本县县尉下来。一面著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检验了。两个是本府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盛殓了尸首,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首偿命。城里闭门三日,〔绝倒。〕家至户到,逐一挨察。五家一连,十家一保,那里不去搜寻。知府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武松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且说武松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三五日,打听得事务篾刺一般紧急,纷纷扰扰,有做公人出城来各乡村缉捕。张青知得,只得对武松说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紧急,排门挨户,只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须怨恨我夫妻两个。我却寻个好安身去处与你,——在先也曾对你说来,〔张青夫妻一片之心。〕——只不知你心中肯去也不?”

  武松道:“我这几日也曾寻思,想这事必然要发,如何在此安身得牢?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来到这里,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亲戚都没了!〔无家之痛,此日最深。○不仁二字,雅驯之极,却已断尽淫妇奸夫矣,妙绝。〕今日若得哥哥有这好去处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只不知是那里地面?”

  张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我哥哥鲁智深和甚么青面好汉杨志在那里打家劫舍,霸著一方落草。青州官军捕盗,不敢正眼觑他。贤弟,只除那里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别处去,终久要吃拿了。他那里常常有书来取我入伙;我只为恋土难移,不曾去得。我写一封书备细说二哥的本事。于我面上,如何不著你入伙。”

  武松道:“大哥,也说的是。我也有心,恨时辰未到,缘法不能辏巧。今日既是杀了人,事发了,没潜身处,此为最妙。大哥,你便写书与我去,只今日便行。”

  张青随即取幅纸来,备细写了一封书,把与武松,安排酒食送路。只见母夜叉孙二娘指著张青面,道:“你如何便只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

  武松道:“嫂嫂,你且说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独表孙二娘能。〕

  孙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见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

  张青道:“脸上贴了两个膏药便了。”

  孙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这个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

  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

  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叔叔却不要嗔怪。”

  武松道:“嫂嫂说的定依。”〔妙笔,令人忽然想到暮雪房中,不觉失笑。〕

  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穗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著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时常半夜里鸣啸得响,叔叔前番也曾看见。〔妙笔。〕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世前缘?叔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么?”

  张青拍手道:“二娘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一著!——二哥,你心里如何?”

  武松道:“这个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样。”

  张青道:“我且与你扮一扮看。”〔以文为戏。〕

  孙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来打开,将出许多衣裳,教武松里外穿了。武松自看道:“却一似我身上做的!”〔好〕著了皂直裰,系了绦,把毡笠儿除下来,〔好〕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界箍儿箍起,挂著数珠。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个喝采道:“却不是前生注定!”

  武松讨面镜子照了,自哈哈大笑起来。张青道:“二哥,为何大笑?”

  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不知何故做了行者。〔写武二无可不可,真是天人处都在此等句见得,不得于世人所赞亦赞也。〕大哥,便与我剪了头发。”

  张青拿起剪刀〔真是豪杰相聚,便有此等妙事。〕替武松把前后头发都剪了。武松见事务看看紧急,便收拾包裹,要行。

  张青又道:“二哥,你听我说。好像我要便宜:〔趣语。〕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下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两,与你路上去做盘缠,万无一失。”〔细〕

  武松道:“大哥见得分明。”

  尽把出来与了张青,换了一包散碎金银,都拴在缠袋内,系在腰里。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了。孙二娘取出这本度牒,就与他缝个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贴肉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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