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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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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深只得起身,〔羼提波罗,可怜可笑。〕便道:“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虽极要忍,毕竟不是闭口而去,写得鲁达可怜可笑。〕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 〔又一样。○直挑出三字从鲁达心坎里跃出来。○前云房檐上,是到门首方见,此云望见直挑出在门前,则比之第一家,情更急,景更妙矣。〕 智深一直走进去,〔急情如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 〔写得发极,定是第二家,不是第一家也。○尤好笑是卖与俺吃四字,俺之为俺苦矣,吃之为吃急矣。〕 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 智深不肯动身。〔可怜可笑。〕三回五次,那里肯卖。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急。〕 智深寻思一计,〔一生不用巧,此处万分无奈,忽然用巧。〕“不生个道理,如何能够酒吃?……” 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又一样,○比前二家,酒定粗恶矣,不然,何故是个草帚。总之要极写鲁达久渴思浆光景,胡乱茅柴,胜于长行粥饭也。〕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傍村小酒店。智深走入店里来,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四字锦心绣口。〕买碗酒吃。” 庄家看了一看道:〔一是鲁达生得怕人,一是旧奉山上法旨。〕“和尚,你那里来?” 〔犹言不是五台山来么?〕 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重宣此义。〕要卖碗酒吃。” 〔重说。○此句必要重说,不重说,不见燥吻之急。〕 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师父,〔既唤作和尚,又称云师父,一句而两头不照,活画庄家之轻他方而重五台也。〕我却不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洒家不是。〔四字情急吻燥之至。〕你快将酒卖来。”〔三说,妙妙。〕 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 约莫也吃了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 〔吃了十来碗方问到肉者,写酒怀浩浩落落,妙不要言。〕 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 〔偏不是牛肉,偏要曲折到狗肉,极力写尽鲁达,绝倒。〕 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煮著一只狗在那里。 〔卖酒庄家尚不将狗肉来灶上煮,五台山禅林僧人却将狗腿大众中吃,谁是谁不是?〕 智深道:“你家见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 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相传有此言,而实非也。〕因此不来问你。” 智深道:“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 便摸银子递与庄家,道:〔不称不看,盖难得者酒肉,银子何足道哉!〕“你且卖半只与俺。” 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真实性尽性,妙文云涌。○少停吐出,臭不可闻。〕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自从请了史进直至今日。〕用手扯狗肉,蘸著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只顾讨,那里肯住。〔乐。〕 庄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罢!”〔四字妙劝。○从庄家眼中口中写出酒兴。〕 智深睁起眼道:“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怎地?”〔妙答。〕 庄家道:“再要多少?” 智深道:“再打一桶来。”〔尽兴快活。〕 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揣在怀里;〔不肯便尽,留作奇波。〕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补完不称银子。〕吓得庄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他却向那五台山上去了。〔过往僧人!〕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亭子时辰到了。〕坐下一回,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即髀肉复生之叹。〕洒家且使几路看!” 下得亭子,把两支袖子掿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摊了亭子半边。〔初来时曾坐于此,而今已矣。〕 门子听得半山里响,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小!” 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只在门缝里张时,〔妙笔,不张时,将使鲁达自述耶?〕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两个门子那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眼前奇景。〕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著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 跳上台基,把栅刺子只一扳,却似撧葱般扳开了;拿起一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张见,道:“苦也!”只得报知长老。 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著右边金刚,〔两座金刚,两样打法。○敲了一回,等了一回,都是前日大创后,不敢使酒之辞,然已亭子金刚,天崩地塌矣。〕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提著折木头大笑。 〔大笑妙,提了折木头大笑,又妙。〕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 只见这首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 长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好长老,不枉是五七百人善知识。〕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 众僧道:“金刚乃是山门之主,如何把来换过?” 长老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得回避他。〔真正善知识胸中便有丹霞烧佛眼界。〕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 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囫囵竹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门,只在里面听。”〔接口将叙事带说过去,何等笔法。〕 智深在外面大叫道:“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一句胜百句语,不因此语,如何得开。〕 众僧听得,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拽字妙。〕〔眉批:一路拽字、钻字、塞字、凿字,皆以一字为景。〕由那畜生入来!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 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拽了拴,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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