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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左弃地


  铁岭李氏,其先本朝鲜人。万历年间,成梁父子以斩级扩土功,加封伯爵,遂图比照云南例,要将山海以东世据之,永为辽东镇守,如黔国故事。凡当时仕于辽土者,多遭其齮龁。无不惧阴谋之叵测也。

  至万历三十三年春,成梁以宁辽伯总镇辽东,巡抚则赵公楫,欲将鸦谷关外将其哈唎佃子等处地方居民,招徕内徙,以邀功赏。

  时先将军应祺正任辽阳副总兵,曾具呈阻之,曰:

  为遵祖制旧疆,以保生民,以固危边事。切照太祖高皇帝扫逐胡元,开基未广。至宪宗朝,韩斌为东协,始锐志展扩。开阳明台、木闸等岭屯,仅复以清河地方,设立城堡,置备御官兵共六百余员,操练防守。又建鸦鹘关,限胡虏出入。去虏寨八、九十里,地界稍宽。夷夏之防,比前毖慎。至万历十九年,何权为备御,武备渐弛,边防寝废,遂退地数十余里,山上立碑为界。嘉靖年间,总太爷为政间阔,宽奠、大奠、长奠、永奠、新奠,稍复旧境,并论级功拜封伯爵。今王兀堂、张其店、哈喇泊、哵咧跪等处,现有军人屯种居住,成家乐业,原系开垦内地,并非窜入夷巢。今一旦迁徙,别寻安插,惊扰军民,号天恸地,耳不忍闻,目不忍见。况边方地土尺寸是宝,胡虏贪狠渐不可长,我退一步彼必进一步。边境损耗,国威陵替,毋论拂人情,抑且违祖制,揆理度,情大有未便。卑职虽望轻才薄,谬列贰帅,职在扩土安边,不容弃地坏法。万一戎马生郊,小丑犯顺,卑职自甘捐躯报国,宁敢望指承风,激切具呈云云。

  奈抚镇贪功之谋已成,见呈大怒,遂多方布阱,其欲甘心先将军矣。

  时累臣若愚遇例已选入内廷,独兄茂芳以嫡长男随,任目击最确,先将军由此愤郁成疾,于本年夏告病回卫,七月三十日抵里,八月十一日病故?呜呼,痛哉!

  继先将军为副将者杨公如松也。其年冬,抚镇果行文招徕居民,安土重迁,几至激变。镇抚必不肯中止。时已寒冱,及复差废弁韩宗功,率军丁数千,妆塘马驱逐之,焚其室庐,毁其器用,哭声震野,有僵馁不支而死者,有渡河冰陷而死者,有不愿徙而自经者,少壮强勇之人亡入胡虏什四五,仅得老弱孤贫者六万余人,都佥派于辽镇二十五卫安插。奏闻,神庙督臣蹇公达并镇抚,俱以招回功各蒙恩赉。时四明沈相公一贯首揆也。遂将膏腴地数百里尽为 奴酋所得。

  丙午夏,辽镇广宁管饷通判徐公应乾,浙江绍兴人也。目击辽镇边备大坏,条十五事,上于镇抚,首列胡虏一款,而两老不胜怀忌。至秋七月,奉按院萧公淳檄,委徐公阅察河东十四卫,于辽阳库廨见先将军呈谏,割地之案不觉冲冠眦裂,为赋二诗以志不平。

  其《晓渡青石岭》一律曰:

  深秋于役未曾休,历尽凄凉辗转忧。
  绝贡称王宁久服,媚虏割地岂良筹。
  草头垂露含民泪,山脚流泉咽戍愁。
  郑侠丹青今若在,时艰早已达宸眸。

  其《清河堡阅操》一绝曰:

  曾闻辟土得封侯,割地如何秩更优。
  可惜殴民分界处,膏腴多少属东虏。

  抚镇闻之,遂将徐公捏陷革职为民。奴酋既得膏腴之地数百里,遂阴怀叛心,隐忧日滋。自三十四、五年后,兵科等衙门宋公一韩等,各疏劾弃地非是,内有云:“刘副将一呈而辄死,徐通判二诗而去官。”刘副将即先将军也。

  后宋公复有一疏,为割地啖虏等事,奉神庙圣旨:这所奏弃地畀虏,事情重大,着都察院选差巡按御史勘明来说。钦此。

  奉差往勘者熊公廷弼,据石碑全辽地勘实,题覆未结。

  其后李公奇珍等又疏,有云:胡人居之则为胡地,华人居之则为华地。今数十年生聚之民,上粮有仓串,人丁有徭役,何以谓之曰胡地?何以谓之曰逃民?云云。疏上不报。虏既殷富,群不逞之徒复为计画,朝夕从臾。

  四十六年春,虏果陷抚顺以叛,镇臣张公承允全师覆没,巡抚李公维翰逮矣。四十七年春,杨公镐为经略,而四路之师衄矣。天启元年春,失辽沈。二年春,失广宁,全辽沦陷。十余年来,竭天下之力,未能雪耻。河西一带,已非我有,况河东之弃地乎?此辽左决裂根因,实以贪功贻患,真可切齿痛恨也。

  李氏坟墓在铁岭者,已尽为虏发,所封之爵久悬难袭。韩宗功乃成梁嫡亲女婿,于天启二年冬为虏奸细访获正法。赵公楫,京师人也,久与税监高淮契交,囊橐颇富,多置宅,以居缙绅。其孙赵台于今上宗祯五年冬具疏,为乃祖夸张,以求复己之恩阴。

  本年十月内,奉圣旨:辽镇失事,酿衅必非一朝。赵楫任抚有年,何无先见?预筹本内招回人口,是否功应阴叙,着吏兵二部查议奏夺。钦此。

  至六年冬,吏部竟坐名覆疏,奉俞旨:赵台准送国子监读书。

  七年冬,大同总戎王公朴具疏,奉圣旨:戚司宗罪案已定,王业宏争袭事情已有旨了。其李成梁伊孙,该部查议具奏。钦此。司宗于九年恩审蒙释。成梁之后赖戚臣王费尽心力,近已蒙准袭爵。

  累臣窃痛乙巳至今,时盈三纪,实历四朝,在野恐知此弃地根因者少。若非先将军曾由此招祸,宋掌科曾具疏入告,即不孝如若愚,亦不能记忆之悉也。封疆大事,父子至情,义难缄默,谨书此以备采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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