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579)_梦远书城

五七九

　　嵊县神

　　淇水李邦直寓居会稽嵊县。春日，家人相从出野，女子忽若有睹，茫洋无所知，归而昏惰困卧，明日始能言。云：“昨在田间，见黄衫老媪从地中出，语言我曰：‘某庙大王当娶小娘子为夫人，遣吾做媒，车马在门矣。王先欲相见，请即行。’方致词拒却，已瞢腾若醉，行至门首，吏卒满前，欲唤家人告语，噤不得宣。媪挟我出，跨马而骑从于后，取青羃罗蒙我首，曰：‘方为新妇，讵可令人见？’俄顷，造一大宅，厅事供张华楚，尊俎罗列，绛衣人高帽玉带，年可三十许，容状怪丑，褰幕细视我面，甚喜。命酒张乐，劝酬至十数行，顾媪曰：‘择定七夕日成婚，汝善护夫人暂归，徐当厚谢。’复导我上马，将跨鞍，王犹眷眷注目。到家，乃蹶然而寤。”李氏先以女许人，良用为忧，然自是起居饮食如常，时及七夕，果暴亡。自午至酉，遍体尚温，时时微喘息，夜半，方省人事。云：“适又逢老媪来告，报吉夕已至，请夫人赴期。方号哭次，媪笑且骂曰：‘岂有处子终不嫁人者乎！’抱我登花轿，珠翠奇巧胜于人间，导哄喧盛，悉如贵族迎妇礼。徐徐行至通衢，观者环列。俄有健步数辈，皆黄衣，持文牒示媪曰：‘城隍具牒上吾王，称李氏女不点为王妻，昨日天曹敕下，令别寻访大限尽者。见呼城隍在殿下，亦当邀汝王告之，女亦便一往。’媪与迎者皆不悦。健步呵叱，遂疾驱去。至一处，殿庑肃然，仪卫尤盛。媪随我入，至庭，一人金紫，先秉笏立阶所，有顷帘捲，大神冠服正坐，招金紫者坐于旁，蓋城隍也。健步声喏云：‘追到李氏女并媒人。’神令速请某王。歘乘马至殿，主人降座迎接，我窃窥之，乃向欲娶我者，顾盼不止。主人云：‘王所娶女乃本朝名臣李清臣之孙。城隍被天敕，以清臣有诉，令王别访良偶。’王勃然曰：‘吾奉帝命许娶妻，君何为意外作难？’主人曰：‘此非可强辩也！’王怒，亟索马，不揖而去。主人微笑，呼媪切责曰：‘汝何敢妄致生人？本欲遽加罪，速送女归家，缓则杀汝。’媪惶惧再拜，挥吏送我还，于是而免。”女竟嫁元夫。章騆仲骏言，李氏居邑中僧寺，乃文定公家，女之夫为杨推官，女之兄名宋大，所见略同，其所约则言正月十六日云。

　　雍氏女

　　建康犄角库专知官雍璋妻女，以上已日游真武庙，焚香毕，循东廊观壁画，逢少年子，着淡黄衫，系红勒帛，仪状华楚，不知谁氏子。立女旁，凝目注视。母怪，亟趋西廊。俄亦随至。母诮之曰：“良家处女，郎君安得如是？”乃从后门出。少年亦尾随不舍，远行杂沓，始不见。是夜女揭帐就寝，少年已先在床，笑曰：“汝美好如此，不幸生胥吏家，极不过嫁一市贾尔。吾乃贵家儿，来与汝偶，真可为汝贺，毋疑我。”遂握手留宿。至旦而母知之，绝以为忧。经旬日，谓女曰：“我既为门婿，当谒丈人丈母。”于是正衣冠出拜，举止叙述如士人。他日又言：“吾当有所补助汝家，遇给米付厨时，当谛视。”明日视之，米中得北珠数颗。自是每日皆然，转盼成富人，建第宅，且别起楼与女居。凡有所需，如言辄至，若会宴亲戚，则椅桌杯盘，悉如有人持携，从胡梯而下。荏苒数岁，或谓雍生曰：“一女如此，而甘心付之邪鬼乎？且所得财物，未必皆真，久必将为祸。”雍生心固不乐，即呼道士行法逐治。甫入门，已倒悬于梁。又呼僧诵秽迹咒，正趺坐击礊，不觉身悬空，行室中数十匝，惧而趋出。少年蓋自若，时时自称秉灵王招饮，或言嘉应侯招饮，归必大醉。人又教雍生，使嫁女以绝之。得一将官子，既纳采，少年谓女曰：“知汝将适人，固难阻拒，当为汝办资装。成礼时却施小戏术，聊奉一笑。”于是缣帛器皿日致于前。及婿登床，倏若为人舁于地，婿窃怪之。洒濯整齐，复登焉，旋复坠地，亟奔去。雍氏自此不敢复言攘却事。少年待女如初，当言：“汝父母太无谊，吾将加以殃祸，不过三年必使衰替。汝命本不永，然念汝无过，已为祷冥司延一纪矣。”久之，有道人杨高尚者，法力甚著，雍氏议延请。少年已前知之，颦蹙顾女云：“此却是真法师，非吾所能抗，将远引避之耳。亦缘分有限，知复奈何？”命酌酒话别。徘徊间杨已至，少年举足欲窜，杨曰：“吾已设通天网罩汝，岂容越佚！”家人皆见少年立笼中。桃厉色责数之曰：“人神路殊，汝安得故违天律，今尽法治汝，又惧为尊公累。苟为不然，上奏天曹，令汝获谴，入无闲狱矣。”少年泣拜谢过，乃与之约，携手同出而纵之。雍生询为何神，杨曰：“北阴天王之子也。”自是绝不至。女在家，亦无人敢议亲，父母继亡，独当罏卖酒。每忆畴昔少年之乐，至潸然陨涕。建康南门外十里有阴山，其下乃北阴天王庙，蓋其神云。

　　李五七事神

　　池州建德县白麫渡庄户李五七，生计温裕，好事神，里人呼为郎。庆元二年四月，谒婺源五侯庙，拈八日香，十五日还家。是晚门外金鼓喧訇，旌旗焕赫，绣衫花帽者百馀辈呵导继来。最后一贵人，服王者之衣，执紫丝鞭，跨马直入，至厅阶而下，坐于正席。一混良贱悉见之，知其为神，列拜拱问曰：“敢问大王为何处灵祇？”笑曰：“汝乃不识邪？吾即婺源灵顺庙五显宫太尉也。嘉汝香火至诚，自汝回程，便相卫至此，拟借汝宅暂驻。”且言已往之事，悉如目睹。李慰喜满望，汛治一室，净洁几案奉安，神时时现形，祭馔用素蔬麫食。语之曰：“吾在本宫为四方信士瞻仰，不得不斋心报答耳。今此既非当境，稀接檀信，但随食荤腥无碍。”于是烹羊炰豕，嘉酒鲜食，妇女歌唱侑饮，夜以继日，备尽欢昵。李不复治生业，财力渐削。至八月终妻与一女暴疾而死。方以为疑，九月末，躬诣婺源祖殿，投牒诉理，焚献既毕，徘徊大门下，不两时顷，见黄衣两承局擒一人，服王者衣，李视其状貌，即家中所供奉饮宴者。遂上铁枷，付一司鞫治。李拜谢，兼程奔归。群婢妾言：“自郎之行，神虽起居饮食如常，而奄奄有愁色，果有两使来追去。”其后断治曲折，无从可知矣。

　　奉化三堂神

　　奉化县大姓家，率于所居旁治小室事神，谓之三堂，于祀之精诚，则能使人顺利。然岁久多能作祸。县之下郝村富民钱丙，奉之尤谨，每三岁必杀牛羊豕三牲，盛具祭享，享毕，大集亲邻，饮福受胙，若类姻礼。丙以壮岁死，当除服之月，适与祭神同时，侍妾阿全者，忽为物所凭附，作主公声谓其子曰：“我本未应死，蓋三堂无状，录我去，纤为奴仆。昼则臂鹰出原野，夜则涉历市井，造妖作怪，经二年，略无一霎休息。不堪其苦，宛转告假，得诉于东岳。适岳帝出游，过于小殿，呼侍郎召我升殿，我具以告。侍郎曰：‘不须在此理会，但駈邪院可矣。’我拜恳云：‘身是下鬼，安知駈邪院所在？愿遣一使偕行。’侍郎遣青衣导我，冉冉腾空，约百馀里，到大门阙，金光亘天，二甲士甚伟，立于门。我以情控白，引入长廊，逈邃无人，遂诣殿下再拜。望帘幕内五色炫耀，不可注目，唯时时闻环珮声。俄捲帘，有人传呼云：‘钱丙何事到此？’乃具告三堂困害事。如食顷，片纸从内飞出，转盼间神已摄至庭下，不见有絷缚者，而神跼蹐屏气，求哀甚切。复有片纸飞出，旋绕神身数匝，化为烈火爇之，立成灰烬。我拜谢而出。汝可遍告乡人，自今宜罢此淫祀。”语渐微，阿全方苏。

　　南按穷神

　　张子韶谪居南安，多蔬食，间遇一肉，必荐家庙。一日，将享客，作蒸羊，戒庖人必修洁，遂去故釜，创云庭木之阴。薪火既然，芳香畅达，望庖人举手加额，若有祷然。须臾，鼎作声，有巨鹰从空俯首一鸣，鼎汁四溢，流注于地，肉皆狼藉。群鹰翻飞上下，攫搏不已，其状猛怪。庖人有怒色，嗫嚅诮骂，就扣之，乃云：“此地有穷神，适因祷之，旋即致害，意欲先荐也。”张笑曰：“俚谚鄙陋者为穷鬼，今乃有穷神耶！”岭下风俗逼于蛮陬，故神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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