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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珍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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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有苏李二生,皆纳北监,入都应取,以其科名较易也。抵京,则槐黄已迫,遂僦屋于棘闱左侧,以为入场地,不再谋居。然京师之俗,每当计偕之年,其迩于贡院者,不第房值昂贵,非近十緡不得赁,而物价亦甚腾涌。二生试后,计去揭晓犹远,且不胜其繁费,遂议他徙,以候捷音。浙僧某驻锡都门,其乡人也,因托以觅寓。僧曰:“东城外负郭三里许,有白石精舍者,清净地也。二君欲之,吾当先容。” 二生欣然,即以之相浼。僧往返只半日,而二生之装可束矣,相偕以往。至则松花满径,竹影半窗,诚属祗园雅境,因择东庑一室居之。僧将告归,耳语曰:“地近荒僻,勿出游。戒之!戒之!”言讫别去。二生方幸得地,足快登临,僧言甚拂其意,口虽诺而心实不然。次日食后,随喜本寺毕,即询之诸僧,求所以骋目处。皆默然,惟一齿稚者答曰:“距此里余地,名留云观,颇可游。盍往乎?” 他僧皆怒之以目,似怪其云云,二生亦莫解其意。午后,便倩幼僧导往一观。主僧知之,奔语其徒曰:“汝勿引相公后边去,性命可忧也。”一生骇然以问,幼僧则笑而不答,仍引之行。转折茂林中,许时,始至其处。垣墉尽圯,荆棘丛杂。有三楹略似门户,视之,旧额犹在,盖即向之所云。幼僧导之入,其中古木半仆,如怒龙夭矫草际。草深二尺许,几无人径。抚之前进,及阶而瞻仰,正殿五楹,金碧剥蚀,门窗倾欹,虚静无人。神像率狞恶可畏,然已面目黧黑,无从识荆。二生流览一周,哑然失笑曰:“此即师言可游者耶?何不逮所闻耶?”幼僧赧然曰:“佳境不在此,然吾师有言,不敢私引二君入。” 二生又笑曰:“入亦未必果佳。第若师不在,何妨使予得窥全豹?”幼僧欲实其言,因从之。由殿后不过数武,即得一门,僧以手启其扉,豁然别有天地。草妍木茂,亭台掩映,遥闻水声潺湲,似有池沼。二生喜,举趾欲前,幼僧遽止之曰:“只此远观,已足领略,深入则祸作矣!”二生嗤其妄,方将移步,俄闻亭中有人语,音如怪盋,惊诧曰:“谁家痴郎子私窥人园?意欲作穿窬盗耶?”谛听之,颇似壮妇。乃大怖,幼僧亟曳之曰:“行行!狐夫人恶作矣,不可留也。”二生皆有惧色,亟反身循其故道,仓皇而返。于路询之,幼僧答曰:“此某贵人废园也,为妖所据,封闭不开。然遇狐夫人不在,犹可游览。今值之,则弗能矣。”二生惊愕久之。及归寓,主僧问:“往后园否?”皆隐讳不敢言。至夜,二生就主僧闲叙,漏下二鼓始散。归行至庑下,月色盈窗,遂不复索火。入室,解衣登榻就寝。主僧突如其来,隔牖询曰:“二君昼游,倘有所闻,可亟言,勿自误。”二生仍坚讳曰:“无。”僧乃去。二生枕上乃哂曰:“此髡何胆怯乃尔?世即有妖魅,敢傍我蟾宫客耶?” 竟熟寐。一梦初回,苏先寤,觉怀中温软,仿佛有腻人。疑为李生,而素不谐谑。试以手扪之,肌滑不可着指,乃大惊。张目审视,则二旬少妇,既已衾中同梦矣。因撼之醒,致诘焉。妇惟曰:“敬来荐枕,何问耶?”苏已久旷,莫能致详,须臾衾枕鸣动,好事已成。虽卧榻有人,弗及知欢好。有顷,昏然沉睡。梦中闻李呼声,大诧奇事。及醒,则抱中琵琶,早不知其安往,因询李惊怪之由。李曰:“予梦初觉,枕畔闻鬓云香气,似有妇人共卧。视之,果然。予心微动,既而思功名事重,且女亦不解其何自而来,爰正心以却之。渠乃软款纠缠,百计求合。予正漠然不顾,忽窗隙间巨目如灯,直射室内,呼曰:‘小珍珠不可溷正人,盍归乎来!’其声即昼之所闻者。予甚恐,厉声呼兄,而两俱不见。” 苏闻李言,太息曰:“予殆将死乎?不能正心如兄,已为此妖所惑,可奈何?”因缅述其事,泣数行下。李姑宽解之,仍复就枕。及明,李起盥濯,呼苏不应。近视之,眉垂目闭,已溘然长逝矣。李惶悚,急呼主僧。僧至,见苏暴卒,顿足曰:“不早言,祸果及矣。然存其一,犹幸也。”李请其故。僧曰:“二君所游废园中,有妖曰狐夫人。实非狐也,以其能役狐,故以是称之。狐有小珍珠,小珊瑚等名,恒能魅人,遇之从无生者。闻其摄人精血,供养狐夫人,夫人因为之物色。若遇少年登眺,不遘狐夫人,则可以生,偶尔相遭,弗可活也。”李遂悉陈客夕事。僧曰:“君心正,当有后福。然早与予言,置经一卷于室中,则苏君亦可以无死。”因共相慨息。李市榇殓友,即日徙居南城。是岁竟以俊秀领乡荐。明年携苏柩归浙乡,人多叹惋不置云。 外史氏曰:邪不干正,古语信然。况儒者紧要关头,尤在于正心一语。心既正,则三藏灵经且可不用,何妖之有乎?苟或不然,衾中之温软,既已气绝于鸿沟,枕畔之香云,难免魂消于鸟道。泉路有良朋,桂榜失吉士矣。一死一生,读书养气之功,其浅深于此可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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