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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居官有五要:“休错问一件事,休屈打一个人,休妄费一分财,休轻劳一夫力,休苟取一文钱。”

  吴越之战利用智,羌胡之战利用勇。智在相机,勇在养气。相机者务使鬼神不可知,养气者务使身家不肯顾,此百姓之道也。

  兵以死使人者也。用众怒,用义怒,用恩怒。众怒仇在万姓也,汤武之师是已。义怒以直攻曲也,三军缟素是已。恩怒感泪思奋也,李牧犒三军,吴起同甘苦是已。此三者,用人之心,可以死人之身,非是皆强驱之也。猛虎在前,利兵在后,以死殴死,不战安之?然而取胜者幸也,败与溃者十九。

  寓兵于农,三代圣王行之甚好,家家知耕,人人知战,无论即戎,亦可弭盗,且经数十百年不用兵。说用兵,才用农十分之一耳。何者?有不道之国则天子命曰:“某国不道,某方伯连师讨之。”天下无与也,天下所以享兵农未分之利。春秋以后,诸侯日寻干戈,农胥变而为兵,舍穑不事则吾国贫,因粮于敌则他国贫。与其农胥变而兵也,不如兵农分。

  凡战之道,贪生者死,忘死者生,狃胜者败,耻败者胜。

  疏法胜于密心,宽令胜于严主。

  天下之事倡于作俑而滥于助波鼓焰之徒,至于大坏极敝,非截然毅然者不能救。于是而犹曰循旧安常,无更张以拂人意,不知其可也。

  在上者能使人忘其尊而亲之,可谓盛德也已。因偶然之事,立不变之法;惩一夫之失,苦天下之人。法莫病于此矣。近日建白,往往而然。

  礼繁则难行,卒成废阁之书;法繁则易犯,益甚决裂之罪。

  为尧舜之民者逸于尧舜之臣,唐、虞世界全靠四岳、九官、十二牧,当时君民各享无为之业而已。臣劳之系于国家也,大哉!是故百官逸则君劳,而天下不得其所。

  治世用端人正士,衰世用庸夫俗子,乱世用愤夫佞人。憸夫佞人盛,而英雄豪杰之士不伸。夫惟不伸也,而奋于一伸,遂至于亡天下。故明主在上必先平天下之情,将英雄豪杰服其心志,就我羁挜,不蓄其奋而使之逞。

  天下之民皆朝廷之民,皆天地之民,皆吾民。

  愈上则愈聋瞽,其壅蔽者众也。愈下则愈聪明,其见闻者真也故论见闻则君之知不如相,相之知不如监司,监司之知不如守令,守令之知不如民。论壅蔽,则守令蔽监司,监司蔽相,相蔽君。惜哉!愈下之真情不能使愈上者闻之也。

  周公是一部活《周礼》,世只有周公不必有《周礼》,使周公而生于今,宁一一用《周礼》哉!愚谓有周公虽无《周礼》可也,无周公虽无《周礼》可也。

  民鲜耻可以观上之德,民鲜畏可以观上之威,更不须求之民。

  民情甚不可郁也。防以郁水,一则漂屋推山;炮以郁火,一发则碎石破木。桀、纣郁民情而汤、武通之,此存亡之大机也。有天下者之所夙夜孜孜者也。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奈何以我病百姓?夫为君之道无他,因天地自然之利而为民开寻撙节之,因人生固有之性而为民倡率裁制之,足其同欲,去其同恶,凡以安定之使无失所,而后立君之意终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而剥天下以自奉哉?呜呼!尧舜其知此也夫。

  三代之法,井田、学校,万世不可废。世官、封建,废之已晚矣。此难与不思者道。

  圣王同民心而出治道,此成务者之要言也。夫民心之难同久矣。欲多而见鄙,圣王识度岂能同之?噫!治道以治民也,治民而不同之,其何能从?即从,其何能久?禹之戒舜曰:“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夫舜之欲岂适己自便哉?以为民也,而曰:“罔咈。”盘庚之迁殷也,再四晓譬;武王之伐纣也,三令五申。必如此而后事克有济。故曰:“专欲难成,众怒难犯。”我之欲未必非,彼之怒未必是,圣王求以济事,则知专之不胜众也,而不动声色以因之,明其是非以悟之,陈其利害以动之,待其心安而意顺也,然后行之。是谓以天下人成天下事,事不劳而底绩。虽然,亦有先发后闻者,亦有不谋而断者,有拟议已成,料度已审,疾雷迅电而民不得不然者。此特十一耳、百一耳,不可为典则也。

  人君有欲,前后左右之幸也。君欲一,彼欲百,致天下乱亡,则一欲者受祸,而百欲者转事他人矣。此古今之明,而有天下者之所当悟也。

  平之一字极有意味,所以至治之世只说个天下平。或言:“水无高下,一经流注无不得平。”曰:“此是一味平了。世间千种人,万般物,百样事,各有分量,各有差等,只各安其位而无一毫拂泪不安之意,这便是太平。如君说则是等尊卑贵贱小大而齐之矣,不平莫大乎是。

  国家之取士以言也,固将曰言如是行必如是也。及他日效用,举背之矣。今闾闫小民立片纸,凭一人,终其身执所书而责之不敢二,何也?我之所言,昭然在纸笔间也,人已据之矣。吁!执卷上数千言,凭满闱之士大夫,且播之天下,视小民片纸何如?奈之何吾资之以进身,人君资之以进人,而自处于小民之下也哉?噫!无怪也。彼固以空言求之,而终身不复责券也。

  漆器之谏,非为舜忧也,忧天下后世极欲之君自此而开其萌也。天下之势,无必有,有必文,文必靡丽,靡丽必亡。漆器之谏,慎其有也。

  矩之不可以不直方也,是万物之所以曲直斜正也。是故矩无言而万物则之无毫发违,直方也。哀哉!为政之徒言也。

  暑之将退也先燠,天之将旦也先晦。投丸于壁,疾则内射,物极则反,不极则不反也。故愚者惟乐其极,智者先惧其反。然则否不害于极,泰极其可惧乎!

  余每食虽无肉味,而蔬食菜?尝足。因叹曰:“嗟夫!使天下皆如此而后盗可诛也。”枵腹菜色,盗亦死,不盗亦死。夫守廉而俟死,此士君子之所难也。奈何以不能士君子之行而遂诛之乎?此富民为王道之首务也。

  穷寇不可追也,遁辞不可攻也,贫民不可威也。

  无事时埋藏许多小人,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

  法者,御世宰物之神器,人君本天理人情而定之,人君不得与;人臣为天下万世守之,人臣不得与。譬之执圭捧节,奉持惟谨而已。非我物也,我何敢私?今也不然,人藉之以济私,请托公行;我藉之以巿恩,听从如。而辩言乱政之徒又借曰长厚、曰慈仁、曰报德、曰崇尊。夫长厚慈仁当施于法之所不犯,报德崇尊当求诸己之所得为,奈何以朝廷公法徇人情、伸己私哉?此大公之贼也。

  治世之大臣不避嫌,治世之小臣无横议。

  姑息之祸甚于威严,此不可与长厚者道。

  卑卑世态,袅袅人情,在下者工不以道之悦,在上者悦不以道之工。奔走揖拜之日多,而公务填委;简书酬酢之文盛,而民事罔闻。时光只有此时光,精神只有此精神,所专在此,则所疏在彼。朝廷设官本劳己以安民,今也忧民以相奉矣。

  天下存亡系人君喜好,鹤乘轩,何损于民?且足以亡国,而况大于此者乎?

  动大众,齐万民,要主之以慈爱,而行之以威严,故曰:“威克厥爱。”又曰:“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若姑息宽缓,煦煦沾沾,便是妇人之仁,一些事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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