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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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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不论其官之称不称,人之宜不宜,而以资浅议骤迁,以格卑议冒进,皆视官为富贵之物,而不知富贵之也,欲以何用?果朝廷为天下求人耶?抑君相为士人择官耶?此三人者,皆可怜也。叔季之世生人,其识见固如此可笑也! 汉始兴郡守某者,御州兵,常操之内免操二月,继之者罢操,又继之者常给之外冬加酒银人五钱,又继之者加肉银人五钱,又继之者加花布银人一两。仓库不足,括税给之,犹不足,履亩加赋给之。兵不见德也,而民怨又继之者,曰:“加吾不能,而损吾不敢。”竞无加。兵相与鼓噪曰:“郡长无恩。”率怨民以叛,肆行攻掠。元帝命刺史按之,报曰:“郡守不职,不能抚镇军民,而致之叛。”竟弃市。嗟夫!当弃市者谁耶?识治体者为之伤心矣。 人情不论是非利害,莫不乐便已者,恶不便己者。居官立政,无论殃民,即教养谆谆,禁令惓惓,何尝不欲其相养相安、免祸远罪哉?然政一行,而未有不怨者。故圣人先之以躬行,浸之以口语,示之以好恶,激之以赏罚,日积月累,耐意精心,但尽熏陶之功,不计俄顷之效,然后民知善之当为,恶之可耻,默化潜移,而服从乎圣人。今以无本之令,责久散之民,求旦夕之效,逞不从之怒,忿疾于顽,而望敏德之治,即我且亦愚不肖者,而何怪乎蚩蚩之氓哉? 嘉靖间,南京军以放粮过期,减短常例,杀户部侍郎,散银数十万,以安抚之。万历间,杭州军以减月粮,又给以不通行之钱,欲杀巡抚不果,既而军骄,散银万馀乃定。后严火夫夜巡之禁,宽免士夫而绳督市民,既而民变,杀数十人乃定。 郧阳巡抚以风水之故,欲毁参将公署为学宫,激军士变,致殴兵备副使几死,巡抚被其把持,奏疏上,必露章明示之乃得行。 陕西兵以冬操太早,行法太严,再三请宽,不从,谋杀抚按总兵不成。论者曰:“兵骄卒悍如此,奈何?”余曰:“不然,工不信度而乱常规,恩不下究而犯众怒,罪不在军也。上人者,体其必至之情,宽其不能之罪,省其烦苛之法,养以忠义之教,明约束,信号令,我不负彼而彼奸,吾令即杀之,彼有愧惧而已。 鸟兽来必无知觉,而谓三军之士无良心可乎?乱法坏政,以激军士之暴,以损国家之威,以动天下之心,以开无穷之衅,当事者之罪,不容诛矣。裴度所谓韩洪舆疾讨贼,承宗敛手削地。非朝廷之力能制其死命,特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故耳。 处置得宜四字,此统大众之要法也。 霸者,豪强威武之名,非奸盗诈伪之类。小人之情,有力便挟力,不用伪,力不足而济以谋,便用伪。若力量自足以压服天下,震慑诸侯,直恁做将去,不怕他不从,便靠不到智术上,如何肯伪?王霸以诚伪分,自宋儒始。其实误在五伯假之以力、假仁二“假”字上,不知这假字只是借字。二帝三王以天德为本,便自能行仁,夫焉有所倚?霸者要做好事,原没本领,便少不得借势力以行之,不然,令不行、禁不止矣,乃是借威力以行仁义。故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其非身有之,故曰假借耳。人之服之也,非为他智能愚人,没奈他威力何,只得服他。服人者,以强;服于人者,以伪。管、商都是霸佐,看他作用都是威力制缚人,非略人,略卖人者。故夫子只说他器小,孟子只说他功烈,如彼其卑。而今定公孙鞅罪,只说他惨刻,更不说他奸诈。如今官府教民迁善远罪,只靠那刑威,全是霸道,他有甚诈伪?看来王霸考语,自有见成公案。曰以德以力所行底,门面都是一般仁义,如五禁之盟,二帝三王难道说他不是?难道反其所为?他只是以力行之耳。德力二字最确,诚伪二字未稳,何也?王霸是个粗分别,不消说到诚伪上。 若到细分别处,二帝三王便有诚伪之分,何况霸者? 骤制则小者未必贴服,以渐则天下豪杰皆就我羁靮矣。明制则愚者亦生机械,默制则天下无智巧皆入我范围矣。此驭夷狄待小人之微权,君子用之则为术知,小人用之则为智巧,舍是未有能济者也。或曰:“何不以至诚行之?”曰:“此何尝不至诚? 但不浅露轻率耳。孔子曰:“机事不密则害成。‘此之谓与?” 迂儒识见,看得二帝三王事功,只似阳春雨露,妪煦可人,再无一些冷落严肃之气。便是慈母,也有诃骂小儿时,不知天地只恁阳春,成甚世界?故雷霆霜雪不备,不足以成天;威怒刑罚不用,不足以成治。只五臣耳,还要一个臯陶。而二十有二人,犹有四凶之诛。今只把天德王道看得恁秀雅温柔,岂知杀之而不怨,便是存神过化处。目下作用,须是汗吐下后,服四君子四物百十剂,才是治体。 三公示无私也,三孤示无党也,九卿示无隐也。事无私曲,心无闭藏,何隐之有?呜呼!顾名思义,官职亦少称矣。 要天下太平,满朝只消三个人,一省只消两个人。 贤者只是一味,圣人备五味。一味之人,其性执,其见偏,自有用其一味处,但当因才器使耳。 天之气运有常,人依之以事作,而百务成;因之以长养,而百病少。上之政体有常,则下之志趋定,而渐可责成。人之耳目一,而因以寡过。 君子见狱囚而加礼焉。今以后皆君子人也,可无敬与?噫! 刑法之设,明王之所以爱小人,而示之以君子之路也。然则囹圄者,小人之学校与? 小人只怕他有才,有才以济之,流害无穷。君子只怕他无才,无才以行之,斯世何补? 事有便于官吏之私者,百世常行,天下通行,或日盛月新,至弥漫而不可救。若不便于己私,虽天下国家以为极,便屡加申饬,每不能行,即暂行亦不能久。负国负民,吾党之罪大矣。 恩威当使有馀,不可穷也。天子之恩威,止于爵三公、夷九族。恩威尽,而人思以胜之矣。故明君养恩不尽,常使人有馀荣;养威不尽,常使人有馀惧。此久安长治之道也。 封建自五帝已然,三王明知不便势与情,不得不用耳。夏继虞,而诸侯无罪,安得废之?汤放桀,费征伐者十一国,馀皆服从,安得而废之?武伐纣,不期而会者八百,其不会者,或远或不闻,亦在三分有二之数,安得而废之?使六国尊秦为帝,秦亦不废六国。缘他不肯服,势必毕六王而后已。武王兴灭继绝,孔子之继绝举废,亦自其先世曾有功德,及灭之,不以其罪言之耳。非谓六师所移及九族无血食者,必求复其国也。故封建不必是,郡县不必非。郡县者,无定之封建;封建者,有定之郡县也。 刑礼非二物也,皆令人迁善而去恶也。故远于礼,则近于刑。 上德默成示意而已。其次示观动其自然。其次示声色。其次示是非,使知当然。其次示毁誉,使不得不然。其次示祸福。 其次示赏罚。其次示生杀,使不敢不然。盖至于示生杀,而御世之术穷矣。叔季之世,自生杀之外无示也。悲夫! 权之所在,利之所归也。圣人以权行道,小人以权济私。 在上者慎以权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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