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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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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著述 本朝以来,吾郡著书者绝少。以予目之所见,则有顾贡生开雍有《滇南记事》一卷,王贡生沄有《纪游草》四卷,宋副宪征与有《金刚经注解》三卷、《东村纪事》一卷,卢先生元昌有《分国左传》十六卷、《杜诗阐》三十四卷,诸进士嗣郢有《九峰志》十卷,范文学彤弧有《绣江集》二卷,林贡生子卿有《通鉴本末》一百卷,许观察缵曾有《日南杂记》二卷。予亦有《三冈识略》十卷、《续识略》未定卷、《盍簪感逝录》二卷,未知将来得附于诸君子之末否也。 舍利 湖广汉阳府离城二十里,有古剎,中一游僧,力修善果,能晓夜诵经不辍。叩以乡贯姓名,俱不答。寺僧颇以□目之。及将回首,嘱众僧曰:“死必焚吾。”既焚,身端坐不倾,得舍利数十颗,五色灿然,始知其生平盖默有所得,不以告人,惜莫举其名与字云。余淡心怀说。 冬行春令 自孟冬至腊尽,雨雪俱无,天气暖如仲春。予纪以诗云:“雨雪全无气更温,萧疏三径长苔痕。预支鹤舫寻山寺,早放蜂衙上筚门。吏急频年空杼柚,官思留客减豚鸡。朝来银鹿惊相报,溪畔寒梅反旧魂。” 三吴风俗十六则 风俗之日趋于下也,犹江湖之流而不返也,然未有甚于今日者。岁暮多暇,约略数端,以志感慨云。 明初崇尚俭约,内服以松江三梭布为之,不用绫绢。今市井小人,皆不屑以此制亵衣,而富贵子弟无论矣。 苏松习尚奢华,一绅宴马总兵逢知,珍奇罗列,鸡鹅等件,率一对为一盆,水果高六七尺,甘蔗牌坊下可走三四岁儿。视明季,直土硎土簋耳。 前朝缙绅,类能自重,当事亦接之惟谨。迩来士大夫日贱,官长日尊,于是曲意奉承,备极卑污,甚至生子遣女,厚礼献媚,立碑造祠,仆仆跪拜。此辈气焰愈盛,视为当然,彼此效尤,恬不为怪。以父母付畀之身,而屈体辱受,不自爱惜如此。噫,亦丑矣。 各衙门差役,俱有定数,多者不过数十人。晚近事广弊繁,地方奸猾及富人避役者,皆投充其上下衙门,串成一局,把持挟诈,无所不至。荐绅中有一二寡廉耻者,联为宗族,揖为上宾,信乎衣冠扫地矣。 明嘉靖六、七年,诸生与县令,体统悬绝。后闻县官上任,诸生有通贺仪者。未几,具花币贺太守矣。今则白丁铜臭,不惜馈遗,皆得与郡守抗礼主宾,谈宴谐谑,无所不至,区区邑令,又何足数耶。 谚曰:“世治尚文,世乱尚武。”二者缺一不可。前朝重文废武,今朝儒行自为弃物。相传一甲科谒抚军,接之甚倨。续有武弁晋谒,笑语款洽,临别谓曰:“适见一进士,相貌堂堂,所惜者出自异途耳。”可叹更可笑也。 吴下素称浇薄,然士君子护惜名义,缙绅廉洁者多,营利者少,士子读书者多,干谒者少。今则反是,于是一夫发难,列款揭帖,几遍天下。小人往往挟持君子,体统遂不可问矣。 余为诸生时,见妇人梳发,高三寸许,号为“新样”。年来渐高至六七寸,蓬松光润,谓之“牡丹头”,皆用假发衬垫,其重至不可举首。又仕宦家或辫发螺髻,珠宝错落,乌靴秃 棍,貂皮抹额,闺阁风流,不堪寓目,而彼自以为逢时之制也。 明季服烟有禁,惟闽人幼而习之,他处百无一二也。近日宾主相见,以此鸣敬,俛仰涕唾,恶态毕具。始则城市服之,已而沿及乡村矣。始犹男子服之,既而遍满闺阁矣。习俗移人,正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今不惟遍满闺阁,渐而孩提之童俱服之矣。岂不骇哉! 三吴人文,甲于远近,家弦户诵,不必世家。迩来征傜之害,遍及横经,郡邑下僚,皆得而辱之,鞭挞缧绁,与奴隶无异。诗书礼义之风荡然矣。 “官无大小,皆称曰老;人无老幼,皆称曰翁。”此四语见前朝奏疏中,然犹为士大夫言之。今市魁厮养,互相呼谓,居之不疑。上下不分,而体统莫辨。狐裘虽敝,乃以补黄狗之皮,毋乃不可乎? 前朝未尝无差傜之扰,乃据予所目睹,其时贫富熙熙,各安其生。今本朝宽大,近古所无,且蠲诏屡下,而百姓贫者益贫,即富者亦有日蹙之势。细思其故,则牧民者为之也。当预征之令乍颁,虎差四出,索金钱,婪酒食,咆哮骂詈,各饱所欲,而正供先耗其一矣。百计完官,膏血垂竭,乃忽创为拿亏之说,任意轻重,额外诛求,而正供耗其二矣。钱粮完欠,权在经承,皆系衙门积蠹。厚贿者虽产多额重,亦可经岁悬欠;产薄者力不能分,则签票纷纭,敲扑惨酷,势不得不多方借贷以赂之,而正供耗其三矣。甚至私派不一而足,如海塘、江工之类,何岁无之?郡邑串成一局,愚民含冤,束手待毙,而正供耗其四矣。四耗之外,尚有不能尽悉者,然则国家课税,大率入官吏之橐,无怪乎逋负者之比比也。 古人重墓志,必求名公巨卿以表其墓,犹恐未悉其生平,故以行述先之。迩来为人子者,虑亲之隐德不彰,往往自状其父母,理无不可,然须使亲能受,庶子心亦安。今之人誉言过当,本无一长可见,而以为功德赫奕也;素鲜文望,以为可比踪韩、柳也;才知点画,以为可追配钟、王也;略解韵书,以为可上并杜、李也。连篇累牍,俱属子虚。死而有知,当含愧于地下矣。而人子方装潢成帙,遍处赠人,识者能无掩口乎? 曩昔士大夫以清望为重,乡里富人,羞与为伍,有攀附者,必峻绝之。今人崇尚财货,见有拥厚赀者,反屈体降志,或订忘形之交,或结婚姻之雅,而窥其处心积虑,不过利我财耳。遂使此辈忘其本来,趾高气扬,傲然自得。究之贫富一定,彼此两伤,始密终暌,后悔莫及,竟何益之有哉?予行年七十,不名一钱,方以此自幸。乃近有以“清旷”二字相讥笑者,俗人之见也。 春元用布围轿,自嘉靖乙卯张德谕始,此何元朗所志慨也。夫士子既登贤书,肩舆亦不为过,乃昔贤犹或非之。近开捐纳之例,于是纨之子,村市之夫,辇赀而往,归以绅自命,张盖乘舆,仆从如云,持大字刺,充斥衢巷,扬扬自得。此又人心之漓者愈漓,而世道之下者愈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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