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笔记杂录 > 青箱杂记 | 上页 下页
卷二(3)


  齐贤常作诗自警,兼遗子孙。虽词语质朴,而事理切当,足为规戒。其诗曰:“慎言浑不畏,忍事又何妨。国法须遵守,人非莫举扬。无私仍克己,直道更和光。此个如端的,天应降吉祥。”余尝广其意,就每句一篇,命曰《八咏警戒诗》。其一云:“慎言浑不畏,言出患常随。须信机枢发,难容驷马追。三缄事可见,两舌业当知。口是起羞本,愿君且再思。”其二云:“忍事有何妨,勿令心火扬。火扬犹可灭,心忿固多伤。堪叹波罗蜜,可怜歌利王。从心更从刃,字意好端详。”其三云:“国法须遵守,金科尽诏条。一毫如有犯,三尺不相饶。岂肯容奸黠,何须恃贵骄。自然逢吉庆,神理亦昭昭。”其四云:“人非莫举扬,万事且包荒。殿上便犹掩,车中吐不妨。在他诚所短,于己有何长?须是常规检,回头自忖量。”其五云:“无私仍克己,克己又无私。一事兼修饰,终身在省思。公清多敛怨,高亢易招危。更切循卑退,方应履坦夷。”其六云:“直道更和光,双修誉乃彰。直须和辅助,和赖直交相。恃直终多讦,偏和又少刚。能和又能直,行己自芬芳。”其七云:“此个如端的,除非六句修。永为几杖诫,更遗子孙谋。本立方生道,农勤乃有秋。兹诗虽浅近,至理可推求。”其八云:“天应降吉祥,天理本茫茫。舒惨虽无定,荣枯却有常。益谦尤效验,福善更昭彰。笼络无疏漏,恢恢网四张。”

  皇祐、嘉祐中,未有谒禁,士人多驰骛请托,而法官尤甚。有一人号“望火马”,又一人号“日游神”,盖以其日有奔趋,闻风即至,未尝暂息故也。

  李侍郎仲容,涛相之后,基德恬退,不与物校,时人目为“李佛子”。享年七十,腊月八日,无疾而逝。观文丁公度为撰墓志,叙其为人曰:“天禧中,士风奔竞,公在文馆,淡然自守。同列中负人伦之鉴者曰:‘李公他日名位显,年寿高,我辈俱不及。’迄今皆验。”

  太祖庙讳匡胤,语讹近“香印”,故今世卖香印者不敢斥呼,鸣锣而已。仁宗庙讳祯,语讹近“蒸”,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亦此类。

  钱武肃王讳镠,至今吴越间谓石榴为金樱,刘家、留家为金家、田家,留住为驻住。又杨行密据江淮,至今民间犹谓蜜为蜂糖。滁人犹谓荇溪为菱溪,则俗语承讳久,未能顿易故也。

  刘温叟,父名岳,终身不听乐,不游嵩华。每赴内宴闻钧奏,回则号泣移时,曰:“若非君命,则不至于是。”此与唐李贺父名晋肃,贺不敢举进士,事颇相类。

  杜祁公衍常言:“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则所讳在我而已,他人何预焉。”故公帅并州,视事未三日,孔目吏请公家讳,公曰:“下官无所讳,惟讳取枉法赃。”吏悚而退。

  公酷嗜吟咏,致政后,作《林下书怀》诗,曰:“从政区区到白头,一生宁肯顾恩仇?双凫乘雁常深愧,野马黄羊亦过忧。岂是林泉堪佚老?只缘蒲柳不禁秋。始终幸会承平日,乐圣唯能击壤讴。”然余不见“野马黄羊”事,后读唐《张说传》乃见之,则所谓“吾肉非黄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马,必不畏刺”是已。

  余皇祐壬辰岁取国学解,试《律设大法赋》,得第一名。枢密邵公亢、翰林贾公黯、密直蔡公杭、修注江公休复为考官,内江公尤见知,语余曰:“满场程试皆使萧何,惟足下使‘萧规’对‘汉约’,足见其追琢细腻。又所问《春秋》策,对答详备。及赋押秋荼之密,用唐宗赦受缣事,诸君皆不见云。只有秦法繁于秋荼,密于凝脂。然则君何出?”余避席敛衽,自陈远方寒士,一旦程文,误中甄彩。因对曰:“《文选﹒策秀才文》有‘解秋荼之密网’。唐宗赦受缣事,出杜 祐《通典》,《唐书》即入载。”公大喜,又曰:“满场使次骨,皆作‘刺骨’对‘凝脂’。惟足下用《杜周传》作‘次骨’,又对‘吹毛’。只这亦堪作解元。”余再三逊谢。是举登科,名在行间,授临汀狱掾。公作诗送余曰:“太学鲁诸生,南州汉掾卿。故乡千里外,丹桂一枝荣。莫叹科名屈,难将力命争。他年重射策,词句太纵横。”盖公欲激余应大科故也。枢密邵公亦蒙见知,屡加论荐,常谓余诗浅切,有似白乐天。一日,阅相国寺书肆,得冯瀛王诗一帙而归,以语之。公曰:“子诗格似白乐天,今又爱冯瀛王,将来捻取个豁达李老。”(庆历中,京师有民自号“豁达李老”,每好吟诗,而词多鄙俚,故公以戏之。)遂皆大笑。然余赋才鄙拙,不能强为豪爽,今齿已老,而诗格定。时时遣兴,实有李老之风,足见公之知言也。熙宁中,余辟定武,管勾机宜文字。公时牧郓州,附所作诗一大轴,并寄余诗曰:“流年直是隙中驹,别后情怀懒似疏。天上又颁新岁历,床头未答故人书。殷懃鱼雁功曹檄,狼籍杯盘上客鱼。好在仲宣家万里,从军苦乐定何如?”未几,公即捐馆,迄今追念知己,每增感怆。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