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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史神政记


  始予读先汉等史,见诸循吏事,有政通神明,精感天地者,未尝不太息钦想,以为后世所未有也,乃今于慈溪张公而复见之。公名昺,字仲明,都御史楷之子也。成化中,始以进士知铅山县。初,县有卖薪者嗜食鱓,得薪直,以其半市鱓,命妻烹而食之。一日,自市归,乘饥恣啖,少时腹痛而死。邻保疑妻毒杀之,执送官,拷讯无他状,狱不能具,械系逾年。

  公初莅任,尝白昼登堂,忽睹门外有绿袍乌巾者冉冉而入,左右悉不觉也。及行案前长揖,公迎之坐,乃曰:“公毋惧,吾非人,实邑中某乡之土神也。乡有冤狱未白,知公精明果断,与神明通,必能雪之。”公问其事,神曰:“吾乡民某甲之妻,以杀夫系狱,此人本中鱓毒而殂,非妇罪也。公欲验之,但置鼍水瓮中,有昂头出水二三寸者必杀之,试烹以啖他囚而死,则其事白矣。”言讫不见。公异之。

  诘旦,召阖境渔者命捕鱓,得数百斤。如神言试之,得昂头者凡七,设釜于堂,召此妇面烹之,出死囚于庭而食,才下咽,便称腹痛,俄仆地死。公谓妇曰:“汝冤白矣。”遂释之。徐访其乡,果有神祠,视其像,正所见也。又甲嫁女于乙,抵乙门,揭幕视之,则空舆而已。乙谓甲欺己,诉于县,甲又以戕其女,互相争执。前令逮媒从诸人鞫之,皆云:“女实升舆,不知何以失去。”

  令不能决。公至,偶以勘田均税出郊,行至邑界,有树大数十抱,荫占二十余亩,其下不堪禾麦。公欲伐之以广田,从者咸谏,以为此树乃神所栖,百姓稍失瞻敬,便至死病,明府不可易视也。公不听,移文邻邑,约共伐之,其令惧祸不从,父老吏卒复交口谏沮,而公执愈坚。期日率数十夫,戎服鼓吹而往,未至数百步,有衣冠者三人拜谒道左曰:“我等树神也,栖息于此有年矣,幸公垂仁相舍。”

  公叱之,忽不见。命夫运斤,树有血出,众惧欲止,公乃手自斧之以为倡,凡三百方断其树。树颠有巨巢,巢中有三妇人堕地,冥然欲绝。命左右掖而灌之以汤,良久始苏,问何以在是,妇曰:“昔年为狂风吹至此,身在高楼与三少年欢宴,所食皆美馔,时时俯瞰楼下,城市历历在目,而无阶可下。少年往来率自空中飞腾,不知乃居树巢也。”公悉访其家人还之,中一人正甲所失女,自言在舆中为妖摄去,其讼遂解。公以其木修公廨数处,而所荫地复为良田。由是悉毁诸淫祠在境内者无遗,独乡落一祠,民秘之获存。

  他日,公以事经其地,梦神恳曰:“公姑恕我。”翌日召乡民,责令毁之。神忽降于邻邑小民曰:“吾被张公毁庙,无可寓寄。公正人,吾不敢犯,愿借片地暂居。公去,祠可复也。汝不吾从,五日内必及祸。”民初不信,未三日,果烦懑吐逆,神乃降,家人罗拜,为之立庙。有道士善隐形术,多淫人妇女。公擒至,痛鞭之,了无所苦,已而并其形不见。公托以他出,径驰诣其居缚归,用印于背,然后鞭之,乃随声呼嗥,竟死杖下。邑寡妇唯一子,彩薪于山,为虎所啖。邻居恶少欲以难事窘公,代妇书牒,使投之县,称欲得虎抵罪,公视牒笑曰:“奸民欲窘我乎?”与妇期五日来。乃斋戒作文祭城隍,大略言:“神为一邑主,不能御灾捍患而纵虎食人,今与神约,五日内必驱虎伏辜,否则撤其庙而更置之。”后五日,天未明,梦神告曰:“虎至矣。”

  公惊起,佩弓矢升堂,命启门,有二虎入伏庭下,若有人守之者。公厉声叱曰:“吾良民之子而汝食之,法当抵死。二虎有非伤人者退。”一虎起,绕伏虎一匝,低尾而出,其一不动。公素善射,拔所佩箭,三发而三中其首,因命隶卒乱鞭杀之。召妇人,归以虎尸。自是所在喧传,目为神人。三年以政最擢监察御史。今致仕家居,杜门谢事,足不入公府,隐然为乡邦重望,君子惜其位不满德云。予闻得公事于其乡人,因此为记,后之传循吏者或将有考焉。

  古《张御史神政记》,予弟子远作,录之以终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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