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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则 渔阳道刘健儿试马(2)


  那人即跳下马来,唱了一喏。问道:“刘兄,你如何到这田地?”刘豹道:“小子向日不才,沦落至此。”

  即问那人姓名,那人道:“你彼时豪华洒落,正是焰头上富贵之人,原也不知我的姓名。小弟姓李,名英,号定山,山西太原府人。当年在天津薛老鸨家相会,不觉又五年了。看你光景象个支撑不来的,不若同我到蓟州住下。若识得字,就在我营中做个字识,若有力气,就在我营中补名月粮,宽住几时,再与你渐渐图个出身。只要悔改前边过失,况且年纪不多,正是日出之光,守定程墨,依着本分做去,将来未可料也!”

  即唤伴当将后边一匹空马叫他骑上,竟往蓟州进发,跟到营里住下。

  李千总即寻几件衣服与他穿了,酒饭与他吃了。不上半月间,也就居移气,养移体,依旧成个精壮子弟模样。那知这种人犯了漂流的命运,吃了饱饭便生出事来。遇着三朋四友扯去店上,大肆嚼作。始初人也怜他,不要还席。及至过了月余,李千总把个空粮名字顶上,待得月粮到手,等不得天亮就去请人还席,不上半月都费去了。李千总道他有了月粮使用,别项衣食也就不来照管,却仍旧窘迫得没奈何。一日正睡在冷草铺中,大声叹气道:“我刘豹直恁荒凉得手里一文也无,不如寻条绳子,做个悬梁的苏秦;一把青锋,做个乌江的楚霸,到也干净!”

  不料隔壁房里也住着一个营里家丁,叫名黄雄,遂接声道:“老刘,老刘!莫要长吁短叹,搅我睡头。可过我房里来,指引你一条好路。”

  刘豹信是好话,即便跳起身走将过去,听他说些甚么。黄雄道:“我看你又不矬,又不跛,又不聋,又不瞎,虽在这个营里挂名月粮,那里够我们好汉子用度的?一般我们当家丁,也只这些月粮。那早早晚晚的花费尽多,也还靠些别处来路,方得够用。”

  刘豹听了此言,却是丈二长和尚,摸头不着。再三请问,黄雄道:“你这痴人!何须细说,难道我们带着纯阳吕祖的指头不成?只要臂膊上弯着一张弓,腰胯里插着几条箭,一马跑去,随你金珠财宝都有,任你浪费。只要投在营里,依傍着将官的声势,就没有人来稽查了。如今眼面前穿红着绿、乘舆跨马的,那个不是从此道中过来?”刘豹道:“我心里早已有这意思,只是没有这条腿,奈何?”黄雄道:“满地是腿,那一处不寻条来?不难,不难。我的马这几日该操,却是不空。中右营有个弟兄的马尚未该操,却是空的,待我说了你就好与他借骑。”

  刘豹耳躲里闻了此言,心里想道:“目前这班好汉果然囊中银钱便意,衣服鲜明。若非从此道中来,却是那里来的?”一时也不敢认是好话,遽然应承,就与黄雄别道:“承老哥把这话开示我,我晓得乃是耍呆子的。万一听了这句没来头的话,设使那人依了做去,日后被你挟制着。倘不依你的性儿或是不满你的心愿,在人前露些不干不净的话头,我这一生一世只好做你名下的贴户也不够了。不去,不去!”

  口里虽把几句干净话儿回覆,也是刘豹的贼星照了,一时发露的乖处。恐怕遽然应允干这勾当,被人知道,不当稳便。口里一边说,脚下一边走,仍旧归在自己窝辅。把房门扑的一关,叹口气道:“我道你有甚么好话说!却原来是哄我的!”睡倒连声叹气。黄雄又道:“痴小子,明明指你一条道路,不肯信我!只怕日后我们干得勾当兴头,你又在旁看得眼热,到反说三道四,漏泄风声,那时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刘豹又卖乖道:“老哥!你怎么又把这几句利害的话恐吓着我?你也不是疑我的心肠转来疑你,却只是要哄我信这话儿,上那条路去。我有主意在肚里,不要哄我!”

  说言未毕,天已大亮。即起身走到李将主宅内听候指使去了。黄雄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要做的,恐怕我日后挟制着他,到说这不做的假话。如今边关上兵马用得多了,处处行人俱带着腰刀弓箭,一时落巧干些勾当,却也偶凑不着,正要勾合这小子上路,做个帮手,他又假惺惺说那白地上撇清的话!如今安心牢笼着他,毕竟诱他上这条路上。”

  过了半月有余,又该领那月粮之际,刘豹指星望月:到手要做一件夹布箭衣,身面上也得光鲜。不料走到衙门鹿角边撞着一个醉汉,姓朱名龙,绰号叫做红脸老虎。平素最是无赖,仗着有些气力,晦气的撞着他,定要破费几钱。极不济也要吃个醉饱方肯放手。这日刘豹候着本官尚未开门,不期被朱龙着实打一鹘膀。

  刘豹猛然惊起,也就还他一拳,嚷道:“你吃酒放在肚里,如何把个臂膊?地打我一下?”那朱龙斜着眼睛看,道:“你这小子为何穿我袍子不还?”刘豹道:“我与你并无半面,此言从那里说起?”众人齐近前来折解,对着朱龙道:“想是你醉后误认了人?”朱龙一口咬定不差。众人俱晓得他的旧规,任他结扭做一堆,没人劝解。少刻,只见黄雄走来道:“朱哥,这个后生是我的兄弟,千万看我分上,放了手罢!”

  刘豹实要与他并力打闹一场,到为黄雄说了这话,只得放手。旁边又有几个人将话儿矬着刘豹道:“你在营中吃粮,难道朱哥也不曾认得?适才即有些得罪你处,你也不该就举手回拳。虽朱哥不受你打,你也是得罪的了。”

  刘豹听了这话愈加气忿,却不知众人为何护庇着他。黄雄道:“刘兄弟,你不要动气!如今好歹陪他一个礼儿,且到铺中坐着。你快回去收拾几钱银子来,若一时不便,就是衣服到印子铺里押几钱来亦可。”

  刘豹听了此言,爽利口也不开,眼见得身无半文,凭他发付便了。黄雄道:“想你身边没得摆布,不然把一月份粮,顶与别人,胡乱消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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