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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2)


  大清军水陆邀煌言,楚将罗八,战艘数百,已渡安庆。煌言恐众寡不敌,勒全军指繁昌,欲以艨艟径趋鄱阳,合召义旅,回旗再取四郡。进次铜陵,众散,与麾下数百人至无为州。焚舟登岸,历桐城黄金棚入霍山界,以书通于阳山贼帅褚良辅,求借屯,不纳。移札东溪岭,思走英山,为追骑所及。将士疲困,皆窜山谷。煌言突围,得土人为导,乘月变服,夜行两日,至高河埠,投逆旅。有徽豪金某、徐某,揣知煌言,入见,曰:“江上未解严,谁能为芦中丈人者?”乃匿煌言于家。数日,由枞阳出江,渡黄溢,走徽严,山行道东阳、天台,以达海需。海滨人传张兵部得生还,相与悲喜久之。

  先是,罗子木在江中遮说,道路属目,遂奉其父从大军入闽。庚子,煌言收烬于浙,驻师林门,子木复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执去,子木诣林门,以家国之难,恸哭告煌言邀成功再举兵。煌言曰:“我力不独克,彼意似不欲本朝复兴,徒以我素谨弱,为彼御定关,通中原音息,故不我图,且彼无爱民之心,来亦正毒百姓,姑待之。”子木遂留事煌言。

  及大清迁界,海上饷绝,佐煌言开屯南田。顺治十八年辛丑,成功攻台湾,煌言以书力谏。是年,移军沙埕。康熙元年,壬寅,闻缅甸信欲复拥戴鲁王,上启言:“莽移汉祚,光武申兴;丕废山阳,照烈践祚;怀愍北狩,晋元称制;徽钦蒙尘,宋高继立;以视今日,谁曰不然?顾岛上勋贵,罔识春秋大义。

  而臣实兵微将寡,饷匮援穷,既见宗国之亡而不能救,犹幸旧主之在而不能扶。所以中夜椎心泪尽,而继之以血也。谨遣官赉献膳银,南望仓皇,罔知所措。”

  时成功已入台湾,僭帝制。王在金门,不免饥寒。煌言以旧从岁时供亿。又虑郑氏见疑,十年未敢入觐。成功死,海上解散,煌言益不振。众议入鸡笼岛,煌言谓:“偷生朝露,宁以一死立信。”卒不行。癸卯,王殂于金门。

  甲辰,移营桃花山买米,舡为补陀僧所获,降人孙执法引张杰兵袭煌言,遂被执。从者罗子木及守备叶云、王发、侍童观毓。七月十九日至宁波,方巾葛衣,轿而入,观者如堵墙。

  张杰举酒属煌言曰:“迟公久矣!”答曰:“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常进功谓子木:“海上知我名否?”

  子木曰:“但识张司马,何知常进功?”他有问,大笑,不为语。至杭州,总督赵廷臣礼以上宾,听故部曲来庭谒,司道府县至者,但拱手,不起,列坐于侧。士民赂守者求视,煌言翰墨酬接无虚日,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有绝命词曰:“我年四十五,恰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候卒致词请坐,与子木同毕命。观毓大声曰:“我亦不跪者”云,发面煌言跪。是日,骤雨昼晦,杭人知不知,皆恸哭。同郡万斯大、仁和张文嘉与僧超直,葬之西湖南屏山。

  夫人董,与嗣子先羁管杭州,防久而疏。煌言遣力士引嗣子出,曰:“母可偕乎?我独往,母必死。”敬拜力士而辞。

  有劝煌言纳媵者,曰:“吾妻子如是,何忍?倡义以来,未尝一近女色。且死生成败殊未料,多累何为?”马信将陈木叔女奉煌言,谢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吾义不再娶。”厚赠遣之。病不饮药,大洋中能自运舵。每叹曰:“沿海膏脂尽矣!幸其出战胜,则进取。否则一跳海中,毕吾事耳。”

  尝与叶振名论古今人物,曰:“绍兴死节者多,吾慕之,清夜尝愧之。”历十九载,卒践其言。故其经故里诗有:“苏武管宁,求仁得仁。”句云。

  自煌言仗节,宁波士风振起,同时如诸生华夏、杨文瓒等,皆以死殉义,知名当世。子木名纶,尝为书责成功,浙中传之。

  振名字介韬,以只鸡,哭煌言于越王岑,其文累数千字。死于康熙壬戌,穷无子女,寿七十余。有张司马二客传。

  论曰:“王文成公有言:“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

  此责成于可成之日,不以一死塞也。若以律文天祥、张世杰,岂其然哉?世传己亥长江之役,有壬午举人方会试下第归,对其家人如醒如呓,咄咄仰天曰:“同年生作何等事,而我自顾尔乎?”信由斯言。煌言固死而不死,不成而真有成也。余未得见先生,而曾读《冰槎集》、《奇零草》,悲其志。又从介韬、翼明两君,悉先生生平。乃乡人尚有不为徐庶加之罪者。

  于乎,九原可作,其何敢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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