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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的演化(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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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但郭本虽是一部伟大的改作,为文人学士们所倾倒赞赏,一般的民众却并不很能欣赏其好处。罗氏原本的《水浒传》并未因之而遇到了没落的运命。正如《南宋志传》出,而《飞龙传》也不能消灭,《隋唐演义》出,而《说唐传》也仍在流行着一样。有好些坊贾仍在翻印或增改罗氏的原本出售。民众的欣赏力原是这样的,他们只知道“欣赏奇奇怪怪,惊心动魄的故事”,却无暇去注意去留恋什么“游词余韵,神情寄寓处”。这许多坊刻本,并不敢将原本文句多所更动。但也有些“斗方名士”,“失志文人”,却每每要自逞聪明,或作“插增”的工作,或采取“郭本”的征辽故事,以增补改进“原本”,于是这些“简本”便有了好几种不同的式样。因了这些不同的式样,我们倒可以看出原本的一部分的真相来。胡应麟以为“简本”《水浒传》系为:“闽中坊贾刊落,止录事实。中间游词余韵,神情寄寓处一概删之。”周亮工《书影》也以为:“建阳书坊中所刻诸书,节缩纸板,求其易售,诸书多被刊落。此书亦建阳书坊翻刻时刊落者。”(按周氏所指书坊所刊落的系“此书每回前”的楔子。)但事实上并不如此。书坊贾人,对于些少的删节是敢于从事的。至于如上文所举的二段,鲁达打死镇关西与武松打虎,一百十五回的坊本,竟与郭本相差两三倍之多,却决不是他们所能所敢动手删改的。且在文字上看来,我们也决不信一百十五回的文字是会由郭本删成的。鲁迅先生说:“若百十五回简本,则成就当先于繁本,以其用字造句与繁本每有差违,倘是删存,无烦改作也。”(《中国小说史略》页一四八)这句话很对。我们仔细看上文所引的几段,便可知简本决不是繁本删节了的。坊贾们的能事,往往不在于“删”而在于“增”。一部可以销行的书,他们往往是要一续再续三续,……《济公传》与《彭公案》之三十余续而尚未已,便是一例。建阳坊本,本不删削原文,如他们所出版的《三国志演义》等都与原本无二,当然不会独对《水浒》加以刊削的了。这些简本,所增的便是田虎、王庆二大段。这二大段的文字不仅与全书不称,且与征辽一段也不称。鄙俚无文,荒唐不经,正是民间“斗方名士”笔下出品的本色。但这些简本,有时却也受了郭本的影响而将他们的散漫的标目改为对偶的回目(当然是用郭本的),将“卷”与“则”改为第几回。甚且也有采取了郭本的一部分文字而加入简本之中的。因为这种简本改编的人不一,所以回数往往参差。这些简本,今所知者约有左列的几种: (一)《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巴黎国家图书馆藏残本,存第二十卷全卷,及第二十一卷的半卷。万历间书林余氏双峰堂刊本。全书大约有二十四卷,一百二十回左右。上半页是图,下半页是文字;与余氏所刊的《三国志传》及《四游记》同。 (二)《李卓吾原评忠义水浒全传》,宝翰楼刊本。凡三十卷,无回目,每则各有单句的标目。有五湖老人的序。 (三)《忠义水浒传》,一百十五回,二十卷,坊刻本,与《三国志》合称《英雄谱》。有崇祯间熊飞的序。 (四)同上《英雄谱》本,仅一百十回,日本有传本。 (五)一百二十四回本,光绪间坊间重刊。在这些本子之中,节目删并不一,故有的是一百十五回,有的是一百二十四回,有的是一百十回,有的是三十卷,有的是二十卷,有的是二十余卷。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所在,即全都是全本的《水浒传》。所谓全本,即是:于罗本之外加上征辽、征王庆、征田虎的三大段故事的。这些本子,可以说是最完全的本子,因为包括了所有后起的故事都在内。这也是坊本用以号召读者的一面重要的幌子。五湖老人在三十卷的李卓吾评本的序上,便曾说过:“余近岁得《水浒》正本一集,较旧刻颇精简可嗜。而其映合关生,倍有深情,开示良剂(?)。因与同社略商其丹铅而佐以评语。名山久藏之书,当与宇宙共之。今而后,安知全本显而赝本不晦,全本行而繁本不止乎?”五湖老人所说的“旧刻”、“赝本”、“繁本”都是指的郭本。三十卷本包括了征辽及征田虎、王庆,故他说是“全本”。这些全本的布局都如左表: 这些全本与罗本及郭本不同之点,在于其顶点已移到“全伙受招安”,而不在于“梁山泊英雄排位次”。在这些全本之中,最先出现的最重要的乃是《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这一部书的出现是极重要的事实。这部《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其版式与余氏双峰堂所刊的《三国志传》完全相同,上格为图,下格为文字,(这是一个很古的版式,宋本《列女传》是如此,元本《评话五种》也是如此。)纸张也是相同的,可证其为同一的刊本。《三国志传》题着“书坊、仰止余象乌批评,书林、文台余象斗绣梓。”余象乌不知何人,余象斗则为编《四游记》中的《华光天王传》及《玄武出身志传》者。当时余家所刊的书籍,流行遍天下。余象斗所编的《三台学韵》、《诗林正宗》至今也还有翻刻本。余氏刻书的时代是万历之间(《三国志传》刊于万历壬辰,《诗林正宗》刊于万历庚子),这部《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想亦出于这个时候。此书以“插增田虎王庆”为号召,且见之于标题,可见这两大段的故事是到了余氏方才“插增”进去的。这两段故事,在万历之前,全不见于《水浒传》中。余氏大约因为读者喜欢《水浒》的多,所以特别的自编了这两大套的水浒故事进去,以示别于他本。这一个“全本”一出版,便要推翻了一切的以前出版的罗氏本、郭氏本。“水浒故事”的演变,至此始宣告完成。自此以后,坊间所出版的《水浒》便无一不以“全本”为号召。杨定见在繁本的一百二十回《水浒传》上,且有意的或误解的以为郭武定本,即旧本,言“其于寇中去王、田而加辽国,犹是小家照应之法。不知大手笔者,正不尔尔。”照他之意乃竟以郭本为“不全本”。所以他自己编著繁本的一百二十回《水浒传》时,便将余氏所“插增”的王、田二大段也加以敷演而“插增”了进去。这可见余氏本的势力是如何的大。余氏本,我所见者,可惜是残本,假定得到了全书,一定可以使我们更明白他所以要“插增”王、田二大段的用意的。这个第一部的“全本”乃是后来各简本的“祖本”。凡简本叙到田虎、王庆两大段的故事时,便直抄这一个本子,没有什么增删。如一百十五回的《英雄谱》本,其中叙王庆的一段,便与余氏本完全相同,所差者不过几个字而己。余象斗本的内容,可知者有五: (一)以插增田虎、王庆二大段的故事为号召。田、王故事大约是他自己的手笔。其俚拙不经,充满了民间故事的浑朴之处,正足以表见这是第一次的出之于“斗方名士”之手的。余氏的其他著作,如《华光天王传》(《南游记》),如《玄武大帝出身传》(《北游记》),也都是如此的粗枝大叶,浑朴无伦。虽勇于创作,而描写的技术实在不够。 (二)改了罗氏原本的分卷分则的格式,而变为回目。这显然是受着郭本的影响的。 (三)从郭氏繁本中取出征辽的一段来,加以删节,并入罗氏原本中。其所以少加删节者,盖欲全书文字相称之故。 (四)除了插增征辽及田虎、王庆故事,以及改“则”“卷”为“回”之外,其余的内容文字与罗氏原本大概是相同的。余氏刻书颇为谨慎,对于旧本,妄改妄删之处极少。我们读他刊刻的《三国志传》便知。他同时人周曰校等刊行罗氏原本《三国演义》多加释义,而他则一仍旧贯,别无变动。即文字上有更改几个字之处,也是不多的。他的刊刻《水浒》当然亦同此例。可惜我们不能得到余氏的全本,以证实此说。 (五)但也有可能的,他在刊印此书的时候,曾经偶然采取郭本的长处过,特别是原本所无,而郭本所有的诗词。在一百十五回《英雄谱》本的最后一回,有一首哀悼诗:“一心报国摧锋日,百战擒辽破腊年。”这是百回本所独有的,因不说平四寇,也不只说平方腊,却说“擒辽破腊”,显然是郭本所有而罗本所无的。但百十五回本却采用上了她。假定一百十五回本与余本全同的话,则采用此诗乃是始于余氏本的了。 (六)余本插画很精美,但刊印则颇不经心。如第二十卷起于第九十九回,下接第一百回,一百回之下应是一百零一回;他却不然,第一百回后,又是一个九十九回(应作一〇一回),又是一个一百回(应作一〇二回),然后才是一百零一回(应作一〇三回)。但这或者足以证明的是“插增”的原本,草创初就,匆匆刊行,未遑整理之故。明刊原本《目莲救母传奇》,便也是中间忽然添插上许多张页的,如已有二十五页,下面又是一个“又二十五页”之类。 余象斗字仰止(一作文台,仰止则为他兄弟〔?〕余象乌的字),自号三台山人。他的家世,大约是一个以刻书为业的书贾。但又喜欢弄弄文墨,自己编辑、写定了好几部书。也许竟是一位不第的举子,因为累举不第,便放弃了举业,专心从事于“书林”的事业。 在水浒故事的进展上,在《水浒》全书的成就上,余氏的这部《新刊京本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都是极有关系的。他第一次将田虎、王庆的故事,“插增”到《水浒传》中去;他第一次使《水浒传》成为今本的全书。自余氏这一部“全本”出现于世之后,一切刊行《水浒》者便全都受了他的影响,无不以“全本”为号召;无不以他的这一个本子为祖本而翻刻、而传布着。所以胡应麟见了这个现象,便大以古本沦亡为惧。百回的郭本虽不至实际上因了余氏此本的出现而沦亡,究竟敌不过余氏全本《水浒》的势力。百回的郭本虽是最精美的,余氏的全本却是最通俗的。百回的郭本虽为士大夫所激赏,余氏的全本却在民间流行得最广。什么人都喜欢全本的故事,有了全的,看了不全的便觉得不满足,不痛快。所以到了后来,杨定见的《水浒传全书》便索性将郭本与这部插增田虎、王庆的故事的全本,合在一处而成为《水浒全书》了。 次于余本的简本《水浒》全书,便要算五湖老人所评刊的三十卷本《水浒全传》为最重要的了。五湖老人也以郭本为不全本,甚且目之为赝本,而自视为“全本”,且自以为“较旧刻颇精简可嗜,而其映合关生,倍有深情”,其实这一个本子乃是参合了“简本”、“繁本”而为一的。他以余氏全本(即百十回本)为底子而间添入一百回郭本里的句子。所以这一本是介乎繁本与简本之间的。这一本刊印的时间大约是天启、崇祯之间,虽号为李卓吾所批评,其实也是托名。这个刻本刻得极为草率,图是数幅并为一幅,文字也并不分段分则,仅以一卷为起讫,而每逢分则处则仅以一划为记而已。今举“火烧草料场”前半段的三本文字:百十五回本,郭本,五湖老人本,比较如下: 一百五十回简本:便排酒与林冲吃了,相别而去。林冲和差拨投草场来。正是严寒天气,朔风凛烈,纷纷下一天大雪。二人到草场外看时,四围黄土墙,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曰:“管营差这个林冲换你去守天王堂。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曰:“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草堆自有数目。你若买酒吃时,拿这个大葫芦东去五里,便有市井。”老军和差拨回营里来。却说林冲安下行李,看那四下里都崩坏了。自思曰:“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叫泥水匠来修理。”在土炕边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恰才老军说五里路外有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出来,信步投东,不上半里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拜曰:“愿神明保佑,改日来烧纸。”却又行一里,见一簇店家。林冲径到店里。店家曰:“这是草场老军的。既是大哥来此,请坐。先待一席,以作接风之礼。”林冲吃了一回,却买了一腿牛肉一葫芦酒,把花枪挑了便回。已晚,奔到草场看时,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庇护忠臣义士。这场大雪,救了林冲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放下花枪,搬开破壁入去看时,火种都是雪水浸灭了,去床上拿了絮被出来,见天气黑了,寻思去古庙里坐到天明却做理会。将被卷了,挑着酒葫芦并牛肉,到庙里把门掩上。并无邻舍,又没庙祝。林冲将酒肉放在香桌上,把葫芦冷酒来吃。 (百十五回本第九回) 郭本: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 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 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上,生些焰火起来。屋后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震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去包裹里取些许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径到店里,主人问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原来如此。”店主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古时有个书生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贫苦的恨雪: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拈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栲栳。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绵衣絮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大块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郭本第十回) 五湖老人本:林冲别了李小二,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取路投草料场来。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林冲和差拨来到草料场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去看天王堂。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都有数目。”老军点了堆数,引林冲到草厅上说道:“动用家伙,都借与你。”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老军指着一个葫芦道:“这是买酒的葫芦。你若买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去了。林冲铺了床铺,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把花枪挑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把草场门拽上锁了。借了钥匙,投东去。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路傍一所古庙。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径到酒店里。店主人认得葫芦,便道:“草场大哥请坐。”切一盘熟牛肉,荡一壶热酒,请林冲。林冲吃了,还了钱,又买了些牛肉,并一葫芦酒,把花枪挑了,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放下花枪葫芦,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去床上拽了一条絮被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起:“路上这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做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锁了,望那庙里来。庙门有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看时,殿上坐着一尊金甲山神,又没邻舍,又无庙祝。林冲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把葫芦里冷酒提来便吃,就将牛肉下酒。 (五湖老人三十卷本第一卷) 就以上三段同写一件事的文字看来,我们颇可以明白,五湖老人的本子虽然是简本,却有时也兼取郭本之长,如“卷下一天大雪”“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诸句;有时郭本与百十五回本都有的,五湖老人本却删去了,如“四围黄土墙,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诸句。这可见五湖老人本颇有些增删任意的地方。 不仅五湖老人,凡一切简本,都颇有些增删任意的地方。如一百十五回、一百回、一百二十回,其祖本虽皆为余氏的“插增”本,却没有一种是与余氏的回数相合的。但这些简本都不甚重要,故这里也不必多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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