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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戏院与“舞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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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许多多事情会使我们不自禁的生了很深的感慨。这并不是我们生来多伤感,乃是这个大都市的上海可伤感的事实在太多了。这种伤感,也并不是那一班浅薄无聊的都市咒骂者的“都市是万恶之源”一类的伤感。我们是赞颂都市的,我们对于都市毫无恶感,我们认为都市乃是近代文化的中心,我们并不敢追逐于自命清高者之后以咒骂都市。我们之伤感,乃是半由民族的感情而生,半由觉察了那两种绝异的东西文明之不同而生。今不说前者,只说后者。关于后者,姑举影戏院与“舞台”为一例。 电影在近二三年来突然的成为上海居民最经常的娱乐,因此,影戏院的建立也一天天的多了;在这些影戏院中,规则与秩序常是维持得很好,清洁与安宁也能充分的注意。这是很可乐观的事。由这种影戏院中,颇可使上海居民受到了向所不曾习惯的团体生活与娱乐的规则。 但不幸,我们是到影戏院去的时候太多了,偶然的一二次,真是难得的一二次,到了什么什么“舞台”去,便要惹得了满心的不快! 你看那台上坐了一班衣冠不整的乐队,便第一要十分的难过。他们把自己也放入戏中,看戏的人不期的会起了太不调和之感。有时,卖座太好了连舞台上也要坐满了看客呢。不止一次,剧台的两旁,是密密的高高低低的排坐了好几排的人。这些看客却也混入戏剧的表演中了,未免太是可笑! 其次,你看,每一日或夜所演的几出戏中,一定有全武行的武戏一二出,那真是使人头痛的把戏!锣鼓之声,震得人耳鼓欲聋了不必说,即看了一对一对的小娄罗赤了上身在台上翻滚斗,翻来翻去的不休不息,也就够你恶心的了。有一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台上团团转的连翻了好几十个滚斗。这使台下的观客大为拍掌了。我只好默默的难受,恨不得立刻走开了。我以为这种卖解卖艺的古代遗物大可以不必再在舞台上“献丑”了。但有的人却说,主角对打得太吃力了,不得不叫他们出来一下,使主角有休息的机会。然而主角在台上本就不该对打得太吃力! 再有,你想想看,中国舞台戏是演得如何的时间长久!日戏下午十二时半上场,直到六时始散,夜戏约七时上场,直到午夜十二时半才散;一出紧接着一出,走马灯似的不使观客有一丝一毫的宁神静思的机会。一口气坐了六七个小时,聚精会神的仰了头看着,你想够多末费力!如此的连看了几十天,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有人说,许多人都要等到好戏上场才来呢。然则何不专做好戏而取消了那些专为消磨时间计的前轴子的一批戏? 这都是舞台上的大缺点,至于艺术上应该改革的,还不知有多少呢,一时也说不尽,且搁下不谈。 谈到戏台下的情形,那更可使人感叹不已了。我们以为到戏园看戏,买了票子进去,先去的坐了好位,或有号码的,依了号码而坐着,一点问题也没有。孰知是大谬不然!你在门口票柜上买了票,好,准保你坐得的位置是下下等,不管你是第一个人来。原来好的位置都已为案目们留下,留给他们的主顾了。你如要做他们的主顾,那也容易,额外是要出很不少的钱,且将来还有别的花样。你如没有一个认识的案目,那你一辈子别想坐好座子,前面的一排一排的空椅上都写好了某公馆某号定。你如要去占座,他们非来铁青了面孔和你办交涉不可。你坐在后排不管,还要不时的听到后来的人和案目们商量坐到前面的话。一个个比你后来而且也没有定位的,都坐到你的前面了,试问你要不要生气!那里是来看戏,简直是来受气! 你坐定了,你也许和案目们认识而有了好位置了,其次使你麻烦不已的便是如穿梭似的往来着,高举了货物篮或盘在头上的小贩子;他们时时挡住了你的视线,时时的和客人们讲价之声或喊卖之声,扰乱了你的静听。 再其次,使你觉得十分的难过的便是一般的观众了。他们随时的吐痰,吃东西,随时的高声的谈话,随时的进进出出,一点秩序也没有,这也将使你的听戏或观戏的目的为之打扰了不少。 再有,再有,……不必详举了,这已尽够使你感伤了。 即使中国戏是如何的高妙,如何的有价值——这是假定他是如此的——即使中国戏是如何的可以不朽,如何的可以吸引全个世界的观客,如果“舞台”——剧场——的情形长此不变,则稍有思想者,稍喜安全者,恐俱将裹足不前了。 上海的“舞台”,如果要彻底的改革,至少须实行下列的条件: 一、乐队的位置移至台后或台下。 二、演剧时间减短,至多以三小时为限。 三、武戏少演为妙,即演,小娄罗万不可再在台上大献“好身手”。 四、废除案目制度,改为直接购票或定座,票上最好印有号码。 五、不准剧场中往来喊卖食物。 六、每出完毕后,须略有休息的时间。 七、观客不得于演戏之中段,喊声叫好。 八、观客不得于演剧之中段,自由进座或离座。 九、后来的观客,须在门外等候,待一出演毕时方可进场,就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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