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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居宅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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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大的博物院 上海好比是一所最复杂的,最奇特的,最丰富的博物院,在那里,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自吴鉴光,丁甘仁,哈同以至最新式的科学家;在那里,什么样的社会状况都有,自虹庙的烧香,哈同路某宅的宫庭生活,以至最新式的欧化的舞蹈与其他娱乐;在那里,什么样的交通器具都有,自独轮车,塌车,轿子,马车,人力车,电车,以至最新式的汽车;在那里,什么样的房屋都有,自江北毷毷船改造之土室,草房,平房,楼房以至设备得最新式的洋房。这其间相差相距,不啻有二十个世纪。时时的到街上去默察静望一下,见那塌车与电车并行,轿子与汽车擦“肩”而过,短服革履的剪发女子与拖了长辫子戴红结帽顶的老少拥拥挤挤的同在人群里躜,……这还不够你的鉴赏么?世界再没有一个博物院有那样复杂完备的活的“陈列品”了。 在这些隔离了太远的社会情况之中,尤以房屋为最可使我们注意。毷毷船改造的土室,门口只容一个人出入的,真有些象穴居土处之景。这些房子现在在近市场时已不大看见了,他们渐渐的跟了上海市场的扩大而移到更远僻的郊外去了。我们还常看见的是平房,最简陋的平房,即在很热闹的地方也还有,如海宁路北河南路以及宝山路一带都有。这些房子也一天天的在淘汰。然而数年之内总不会就消灭了的。一楼一底的楼房是上海现在最占势力的房屋建筑;每一条里建造好了,其中纵的横的,都是这些楼房。至于带了花园的或设备得较讲究的洋房子,那也不大多,且也与江北人的土室渐渐的移到市外去了。 一楼一底,只有两间最小的——现在是一天天的小了——房间,再带一个更小的亭子间及一个厨房就够了;所谓“冒充的”洋房,也只于屋前多了一块极小极小的泥地以备种些小草花,于后面多了一个小浴房,小得真只可以容得一个浴盆的,而已。如此的,密密切切的,用了最经济的方式,一排一排的把这些楼房造了起来,一亩地起码可以造成十六幢的房屋,那真是最生利的一种产业——以最小的地皮得最大的租钱! 讲到他们的构造材料,那更是单薄得可怕。当他们定了桩,尚了大柱梁时,一根根的大柱和主梁,那真是太细得过分了,有如一个瘦得只剩了皮与骨的人的臂膀一样,简直不象人的样子!于是建了一层墙,于是树了一层一层的板壁,其板之稀薄与多缝是当然的。隔邻的语声,差不多都可以嗡嗡的听得见。有时还可以望得见——由板缝中——他们呢,于是再加以一层红漆——不,那里是漆,简直是用红水刷刷而已。于是一切都告成了,待住户迁移进来居住了;而住户却总是满满的。 二 睡眠问题 于是我们来了睡眠的问题了。住宅当然不仅是为了睡眠,然而上海的人民的住宅,却往往的连睡眠的地方也感不足了。最幸福的是那许多人,他们有了客厅,还要书房,还要餐厅,还要什么什么……其次是那些简单的家庭组织,他们把楼上的一房作为卧房,而楼下的一间作为客室兼书室。亭子间或放东西,或住着亲戚,或为育儿房,老妈子照例是住在楼梯下面的。 这样住着的人是有福了。他们的睡眠是不成问题了。 然而上海的最大多数的人却不是他们。大约有百分之三十是没有固定的床位给他们睡的。这些人都是伙友,堂倌之类,他们在白天把铺盖卷了起来,放在暗隅。到了很晚的晚上,店门关上了,方才把铺盖取出,铺了起来,——或放在地上,或放在柜台上——因此,就倒身而睡了。在平常人的家中也常有这些的人,那大都是混一口饭吃的寄住的亲戚,或老妈子,听差,或丫头之类。这样的人总不下于上海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 还有,百分之四十以上,却是虽有固定的床位,而所谓房间却狭小得可怜,只能容一两个人和一个床的。他们的房间,那里是一间正式的房间!以前有人说,一楼一底的房子可以住得六家人家,我只不信,后来实地一考察,也许还要不止了。例如,最阔的两家,一家占了楼上客堂,一家占了楼下客堂,其次是亭子间的一家,其次是楼梯下的余地是一家,楼上梯边余地又是一家,厨间是一家,还不共是六家吗?更可以算是七家的,则楼上梯边,又可以搭了一个阁子,极矮极矮的,在这阁上,也可以住着一家了。这还算是中等气象呢。更有我亲自看见的,一间客堂楼之上,可以住了两家三家,那是一家各只有一个床位,用布幔(或竟不用)隔了起来而已。在这样情形之下,到处是密密的人体,到处是鼾声,到处是语声笑声,这一夜的睡眠如何能安呢。有一个迟了一点回家的,敲得后门蓬蓬的响,至少要惊醒多少家的人!要跨过多少人的门户! 住宅的问题还不能成为大问题么? 三 火险与寿险 大都市的住宅问题,也许竟都是与上海一样的难解决的。记得前年曾在伦敦出版的一个周刊上,见到一幅很有趣的讽刺画。一个人住在某个Hall的三层楼第一百三十几号房间里。有一天,是他的生辰。有人送一件礼物给他,那是一只活的羊,很有趣的一只小白羊。他开了门,见了这羊,不禁的呆住了。送礼物来的人执着回单簿,等着要他签字,他也忘了。原来,他心里焦急的是将如何处置这可怜的小畜生。三层楼上第一百三十几号房间里难道可以养得下一只活羊的么? 仅这草草的一幅讽刺画,已把大都市的住宅困难问题在各人心上重重的提醒了。 然而这种困难,在现在的经济制度底下,要打破也将十分困难的。打破呢,也许这只有等之于将来,将来呢。 所谓上海的住宅问题,却还有一个更重大更可怕的问题在! 我常和朋友们说笑过,“你们要是去保火险,万不可不联带的去保一保寿险。”这并不是纯然的笑话,这乃是含了眼泪在眼眶中,苦笑的说出来的。 上海的火灾,也许要占各大都市的第一位,差不多无一天无之。有时,且一夜有三四处同时着火。当然的,象上海这样的住房还不容易失火么?每当一处失火了,跟了来的便是住民的被烧死的新闻。我曾很留心的注意过,过去的三个月间,有一次失火,烧毙的人数在七个以上,再有一次是五个,其他一次一二个人被烧死,或被灼伤而死于医院的,那是更多,不可胜记。报馆里的先生们那里肯把这些性命的损失当作一件大事呢!他们忙着记载张作霖的专车升火待发,忙着记载某某要人请客与其谈话呢,区区上海市民之烧死几个,在第三张的角上登了出来,真还算是他们的恩典呢! 唉,唉!你知道他们是如何的被烧死的?别的大都市,四五十层的大厦,几千百间的卧房,失火时烧死了一两个人,还要大惊小怪的喧传着评论着。上海的一楼一底的房子,离地不到一丈高,却反一失火烧死了四五个人是常事,这是什么缘故呢? 这原因并不难知道。原来,上海住宅的楼梯往往是狭得无可再狭,崚峭得无可再崚峭的,登上去总有些畏惧。木材又是最易引火,最不耐烧的材料。于是一失了火,第一当其冲的是这个楼梯。楼梯一烧断了,常常的最快而且最容易的烧断,在楼上的人觉察到之前——楼上的人自然是逃生无路了。好几次,好几次的失火烧毙人命都是这个原因。当然还有别的更大的原因,那就是全屋的引火材料太多。 居住在这种的房子里,我们能不栗栗危惧么?我们的生命的安全,真有不时的被侵害之危险。许多人都知道保火险,却不知道同时的去保更重要的寿险,我真有点不解! 四 生命安全运动 无论什么人,只要他是还没有极端的厌世的,总知道护卫自己生命的安全。然而我们上海的居民,却对于自己的生命安全问题,疏忽到令人不可解。他们天天见报上记载着失火的新闻,因失火而烧毙了多少人多少人的新闻,他们却一点也不动心,一点也不表示什么态度。是否因为火还没有烧到自己的身上来,所以仍抱着: 各家自扫门前雪 莫管他人瓦上霜 的态度么?不对的,不对的,我告诉你们!这个态度完全是错的。这完全因为你们是太懒惰了,太贪眼前的安逸了,所以疏忽了生命安全与否的大问题,疏忽了不可知的何时将降临于你们身上的大问题。你们要起来,为自己生命的安全之故而起来!不要为了一时之情逸而忘了明日即发生之危害! 起来,立刻起来为住宅问题而运动,为生命安全问题而运动! 这个运动的标语是: 第一:房屋建筑材料,须改用不易引火者。 第二:每所或每排房屋之后,至少须备有水门汀建造之太平梯一具或数具。 第三:严重取缔房产经理者或所有者之偷工减材,不顾居民生命安全之一切行动。 一面要求行政官厅严格管理或督促房主的改革,一面当由民众自己出来严密的监督他们。他们犯的故意杀人罪是不知有多少次了! 十五,十二,二十九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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