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心影录三《联盟规约》要点略评(2)

三《联盟规约》要点略评(2)

　　第三，限制军备问题。

　　我们讲和平吗，这是“一言而决”的勾当。天下没有不吃人的虎豹，天下没有不扰乱和平的军队。把军队一扫而空，还有什么乱子闹得出来？但恁么容易解决的问题，为什么终究不能解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与虎谋皮”，任凭你舌敝唇焦，可是商量不通哩。从前两次海牙保和会，对于限制军备问题，何尝不是有许多人大声疾呼，毕竟毫无结果。各国不惟不肯限制，倒反扩充不已，卒至闹出这回大战。当时最作梗的自然是德国，如今德国已经彻底惩创了，他的军队数目，可以由战胜国任意指定限制。然则战胜国该怎么样呢？论理，无论何国，总应该惩前毖后，有一番觉悟，及早回头。然而这一著却是难中之难，国际联盟不能得有彻底的精神，就是为此。今请将当时各强国对于这问题的态度，简单批评：

　　其一，国际军队问题。据我个人的理想，若要贯彻国际联盟的根本精神，总要以创设强有力的国际军队为第一义。无论采绝对的禁止战争主义，抑或采相对的强制和平主义，总要国际联盟自身的兵力，比起盟内无论何国的兵力都占优胜，然后或禁止或强制，各国都不能抵抗。如其不然，盟内的大武力国，一旦桀骜起来，背盟滋扰，这手无寸铁的联盟总会联盟理事会，还不是瞪著眼看他两下便了吗？好像春秋战国时候的周天子，对于齐、晋、秦、楚，还奈他何？所以各强国，若真个以世界和平为职志，就应该将自己所有的兵力，全数——或一大部分——交出来，由国际联盟管理，其驻扎地域，由联盟议会共同指定。凡全世界最容易惹起纷争之处，便驻兵防守。例如欧洲之莱因河两岸咧，波兰旧壤咧，巴尔干中心要点咧，亚洲之南满咧，西伯利亚咧，土耳其斯坦咧，美洲之墨西哥一带咧，都由联盟机关派重大的陆军驻防。海军方面，就把世界重要的港口，如苏彝士运河咧，巴拿马运河咧，基尔运河咧，波斯湾咧，达达尼尔海峡咧，对马海峡咧，旅顺口胶州湾咧，都作为国际联盟所领的军港，由联盟海军巡弋。这一著若能办到，看还有哪一国敢来轻启战端。那么，国际上小小争论，自然可以用公断的程序随时解决，世界永久和平，这才可以实现。这些军队从哪里得来呢？除海军由全世界公民志愿投充外，那陆军可以就驻扎地点附近的人民募集训练，省得征调的劳费。然则这种军队，不怕有一两个野心的国家攘夺了去当他私有吗？这决无妨，我们自然要设一个国际军政部或国际参谋部直隶于联盟理事会之下，一切由他管理指挥调遣。哪一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攘窃这大权，就是想攘窃，也是不能够的。各国官立、私立的兵工厂，自然也要收归国际军政部管理监督。那么，杀人的器具，就不会予取予携不禁不竭的了。至于这项养兵之费，虽属不赀，国际联盟很可以创设一种租税，务令负担公平普及，交给各国代为征收充用，这也没有什么难于解决。这样说来，各强国若诚心诚意希望和平，只要将国际军队著手建设，自然得了强有力的公共保障，以后人类全体，便可以别无顾虑，各各尽他的能力求文化之向上发展，岂不是这回大战反转祸为福吗？这种计画，欧美人并不是见不到，但他们对于所谓“国家最高权”的一种传统观念，陷溺深了，束缚久了，总是从本国利害打算，徘徊瞻顾，不敢昌言。这回法国蒲游阿的草案，不过轻轻的提到设立国际参谋部，不过提议将各国所有的军队，拿一部分归联盟调遣，和我说独立的国际军队，程度还相去很远哩。然而这案一经提出，各国都说这样是国上有国，头上安头，三言两语，便将他否决了。可见所谓国家主义，在今日还是个死而未僵的东西，各强国对于国际联盟，并没有十分信任。既已如此，所以《规约》内第八第九等条关于限制军备的规定，不过是一种补苴罅漏的方案，对于永久和平，能够有多少效力，实在不敢断言了。根本问题既没法解决，只得研究到枝叶问题。

　　其二，海军问题。现在海军国之巨擘惟英，将来可以与抗衡者惟美。美国前此已通过六亿美金之海军扩张案，至此时毅然宣告中止，其态度之鲜明，实可敬佩。至于英国则不然，英国国论，极力主张他那海上优越权利，说限制军备问题，海军应在除外之列。他的海军大臣嘉悌尔、外交大臣巴尔福，曾一致宣言。当和会初开时，四巨头私自接洽（2月23日），英首相劳特·佐治便将此意切实声明，因此法首相克列曼梭，也跟著声明法国陆军理应扩充，把减军的根本精神，差不多消灭净尽了。据英国人的主张，说他的领土遍于全球，为正当防卫起见，不能不靠大海军做个保障。这些话在今日，有谁人能驳回他呢？只是英国有正当防卫，别国也有正当防卫，恐怕英国所谓“两国标准主义”的海军，往后要很费点力来对付哩。总之是不信任国际联盟，才各自讲各自的正当防卫，更有何话可说。

　　其三，废止征兵问题。这问题是英国史墨士草案提出的。英国向来不用征兵制度，战争中偶然一用，战后全国人民都要求废止，政府早已宣言，顺从民意了。英国提出这案，自然是顺水推船，美国不消说更是赞成了。然而日本舆论，却已经差不多全国一致的反对，他说征兵制度存废，和限制军备问题是没甚关系的。英美两国素不征兵，到用起兵来，数月之间，便也得几百万劲旅，这便是他们回护征兵制的一种口实。到开议时，意首相阿兰达首倡反对，说是征兵制废止后，万一有再兴的必要，那时便生困难。法国的蒲游阿也说法国地理上为正当防卫起见，常备军断不可少。日本自然是暗中附和，这一案又被否决了。据我个人的意见，各强国若没有“非攻寝兵”的诚意，那么，无论是征兵是募兵，一样的都可以扰乱和平，龂龂然争这问题，诚可不必。但征兵制度，把全国刚成年的小伙子，硬提到军营里去学杀人，他那求学做工的最好时光，竟被切断成两橛了，这不能不算是人类进化上一种大损失。从这点著想，征兵制是根本不应存在的，这回通不过这案，也算是和会一污点哩。

　　其四，军额问题。《联盟规约》第八条所规定如下：

　　联盟国确认和平之维持，须减少国家军备至最低限度，以无碍国家安宁及国际义务共同行为之实施为限。故理事会应视察各联盟国之地势与状况，规定减小军备之计画，以供各政府之考虑与施行。此项计画，至少每十年须重行考察与修正。且此项计画，既经各政府采行后，所规定之军备限度，苟不经理事会同意，不得超过之。

　　这条文骤看很像有点制裁力，细按下去，其实是浮的。第一件，这裁兵计画，由理事会制成，理事会就是军备最强的国家在那里把持。他们若各自拿正当防卫做个口实，那“最低限度”还会低了去么？第二件，理事会所规定的计画，并没有权力命令各该国实行，不过是供他们参考罢了，采用与否，还听各该国自主，理事会无奈他何。就这两点看来，所以我觉得这第八条所规定，虽不敢说他全无效力，但那效力是要靠各强国的良心发生的，不是本条文的制裁力能够发生出来。总之既没有国际军队，这联盟机关，便成了个“贵而无位高而无民”的周天子，他的制裁力是算得出的了。裁兵问题将来进行得怎么样，我们且看罢。

　　其五，军器问题。史墨士草案说永久和平的三种必要条件，第一是废征兵，第二是限制制造军器，第三是兵工厂国有。头一件是否决了，第二、第三件采入《规约》的第八条。其文如下：

　　联盟国公认商办工厂承造军器，当严重反对。理事会须筹拟如何可阻免随此种制造而发生各种恶果之方法，惟须兼顾联盟国中之未能制造其国家安宁上所必需之军械者之要求。

　　这条文也不过一种极空漠的规定，对于制造军器应如何制限，兵工厂是否完全收归国有，竟不敢公然下一个断案。其实据我看来，兵工厂国有民有，本来就不成什么问题。这回德国挑战，难道可以说克虏伯厂股东想赚钱是主要动机吗？况且现在欧美各国，无论何项工厂，摇身一变，都可以变成兵工厂，要禁哪里禁得绝呢？我说要实行限制兵器，兵工厂国有是不中用的，除非是“联盟有”。但这一著，那些强国爷们既已听不进去，别的方案总不过支离灭裂，也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了。

　　总而论之，这回对于限制军备问题，竟没有个彻底的解决，实在令我们失望。这问题却是国际联盟的生死关键，这问题若无结果，联盟怕便成虚设。我想今后只有向世界舆论方面，将国际军队之必要，实行鼓吹。这件事却是我们中国人很该负些责任，因为我们从古以来，就富于“天下的”理想，我们向来不认国家做人类最高团体，所以对于“超国家”的建设，我们比别国人较为亲切有味，所以完成这理想的国际联盟，我们确是有一大部分责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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