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旧闻录|戴望舒

除夕旧闻录

　　旧俗以阴历十二月末日之夜为除夕，意谓旧岁至此夕而除，明日即新岁也。又名除夜，杜审言诗：“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礼记·月令》曰：是月也，日穷于此，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得岁终，岁且更始，是为岁之终也。《文选》曰：岁季月除，大蜡始节，故名岁除又曰除日，除夕，除夜。

　　除夕傩礼考

　　《吕氏春秋·冬季》注曰：前岁一日，系鼓驱疫疠之鬼，谓之逐除，亦曰傩。李绰泰中岁时记云：岁除曰摊，皆作鬼神状，二老人名为傩翁傩母。苏东坡诗“爆竹惊邻鬼，驱傩聚小儿”，即指此。《论语》疏：傩，逐疫鬼也，为阴阳之气不节，疠鬼而作祸，故天子使方相氏黄金为四目，熊皮为帽，作傩傩之声，以驱疫鬼，一年三遍之，故月令；季春命国傩，季秋天子乃傩，季冬命有司大傩旁磔。注云，此月有疠鬼，将随强阴出害人，故旁磔于四方之门。磔，禳也。

　　又，《论语·乡党》篇：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阶。朱熹注曰：傩所以逐疫，周礼方相氏掌之。傩虽古礼，而近于戏，亦必朝服而临之者，无所不用其诚敬也。

　　关于除夕举行傩礼的来历，据《礼纬》载：“高阳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疟；一居若水，而为罔域鬼；一居人宫区隅中，善惊小儿，于是以正岁十二月，命礼官时傩，以索室中而驱疫鬼也。”

　　除夕傩的仪节有种种不同，《东京梦华录》载：“除日，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伟，擐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并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作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湾，谓之埋祟。”

　　又《后汉书·礼仪志》：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他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作十二兽裳衣毛角，中黄门人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又《乐府杂录》：驱傩用方相氏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逐除也。侲子，五原儿为之，朱褶青襦面具，晦日以扎宸殿前傩。又《南部新书》载：岁除日，太常卿领官属乐吏，护童侲子千余人，晚入内，至夜，于寝殿前傩，燃蜡炬，燎沉檀，荧煌如画。上与亲王妃子以下观之。其夕，赏赐最厚。王建宫词：“金吾除夕进傩名，画褂朱衣四队行；院院烧灯如白日，沉香火底坐吹笙”，即咏此也。

　　关于钟馗

　　钟馗捉鬼的故事流传颇广，今人多于五月五日端午节悬钟馗像以辟邪，但旧时则于除夕悬之。钟馗的出典传说不一，宋沈括补笔谈云：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云：明皇开元，讲武骊山，还宫痁作，将逾月，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履一足，跌一足，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宫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祖二臂，鞟双足，捉其小者，刳目而啖之。上问大鬼曰：尔何人？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按唐逸史作：“臣终南山进士钟馗也，因武德年中应举不捷，羞归故里，触殿阶而死，是时奉旨赐绿袍以葬之，感恩发誓，与我王除天下虚耗妖孽之事。”）。梦觉，痁苦顿瘳而体益壮。乃诏画工昊道子告以梦，曰，试为朕如梦图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笔图讫以进。上大悦，批告天下，于岁暮图钟馗像以祛邪魁。又《岁时杂记》：旧传唐明皇不豫，梦鬼物，其名曰钟馗，即寤遂安，令家家图画其像于门壁，禁中每岁前赐二府各一帧，又或作钟馗小妹之形，皆为捕魑魅之状，或役使鬼物。又云钟馗门神桃符桃板物，除夜皆候家祭毕设之，恐惊祖先也。

　　关于钟馗，有人以为系“钟葵”或“终癸”之讹，与唐明皇无关，甚或并无其人者。如《笔谈》载：“今人岁首设钟馗辟邪，不知起自何代，皇祐中，金陵发一冢得碑，乃宋宗悫母郑夫人墓志，载有妹名钟馗，乃知钟馗之设远矣。”这是承认钟馗确有其人，但为女性。又《遁斋闲览》载：“北史尧暄本名钟葵，字辟邪，生于魏道武时，人有于劲者，亦名钟馗，以世数考之，喧又居前，则知不特起于宋也，然馗与葵不同，必传写之有误也。”这是更早的钟馗说，是活人名辟邪，并非死后辟邪。至于《通俗编》，则根本否认钟馗：“钟馗字与考工记终葵通，其字反切为椎；椎以击邪，故借其意以为图像，明皇之说，未为实也。”

　　桃符爆竹

　　《古今诗话》载：伪蜀每岁除日，诸宫门各绘桃符，书元亨真四字，时昶子善书札，取本宫策勋府桃符书云：天使余庆，地接长春。乾德中，伐蜀，明年蜀降，二月，以兵部侍郎召余庆知军府事，以策勋为治所，太祖圣号长春，遂应天使地接之兆。

　　李畋《该闻集》：爆竹可以辟妖。邻人有仲叟，家为山魈所祟，掷瓦石，开户牖，不自安，叟求祷之，以佛经报谢，而妖祟弥盛。畋谓叟曰：“公且于除夕夜庭中爆竹数十竿。”叟然其言，爆竹至晚，寂然安帖，遂止。

　　隋时除夜淫侈

　　记闻：唐贞观初，天下又安，百姓富赡，时属除夜，太宗盛饰宫掖，明设灯烛，殿内诸房，莫不绽丽，盛奏歌乐，乃延萧后观之。乐阕，帝谓萧后曰：朕施设孰愈隋主？萧后笑而答曰：彼乃亡国之君，陛下开基之主，奢俭之事，固不同年。帝曰：隋主何如？萧后曰：隋主为国十有余年，妾常侍从，见其淫侈，每二除夕，殿前诸除，设火山数十，尽沉香木根也，每夜山皆焚沉香数车，火光暗则以甲煎沃之，焰起数丈，沉香甲煎之香，傍闻数十里，一夜之中，用沉香二百余乘，甲煎过二百石云。

　　又《续世说》云：隋主每二除夜，殿内房中不燃膏火，中悬珠一百二十以照之，光比白日，尽明月宝夜光珠也。大者六七寸，小者犹三寸，一珠之价，直数千万也。

　　除夕辟邪种种

　　《岁时杂记》：除夜空房中集众燃皂角，令烟不出，眼泪出为限，可以辟疫气。又，除日集家中不用之药，焚之中庭，以辟瘟疫之气。

　　《荆楚岁时记》：十二月暮日掘宅四角，各埋一大石为镇宅。又《淮南子·毕万术》云：埋圆石于宅四隅，捶桃核七枚，则无能殃也。

　　《龙鱼河图》：步暮夕五更，取二七豆麦子，家人发少许，同着井中，咒敕井，使其家竟年不遭伤寒，辟五方疫鬼。

　　《养生论》云：岁暮令人持椒卧于井旁，候夜静，内椒井中，压邪气。

　　《岁华记丽》：除夜烧骨〈骨出〉，为熙庭劲阳气。又《四时纂要》云：除夜积柴于庭，燎火辟灾。

　　除夕风俗一斑

　　《岁时杂记》：冬至岁旦前一夕，大作鼓乐于宿倅厅，自初夜至五鼓，其声不绝。

　　《琐碎录》：北方人嫁娶，只岁除日牛羊入圈时入宅。

　　《金长岁节》：贾岛常以岁除，取一年所得诗，祭以酒食曰：劳吾精神，以是补之。

　　《琐碎录》：北方人年夜五更，以葱击小儿头，谓之添聪明。

　　《阴阳书》：癸亥日为日短，晦日为月短，除日为年短，最不宜用事，谓之三短日。

　　《岁除杂记》：京师寺观，以除日多燂汤馔食，以召宾客，谓之浴残年。又，痴儿儿女，多于除夕达旦不寐。俗云守冬爷长命，守冬娘长命。

　　《东京梦华录》载：除夕，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又有宵夜果子。古词云：兽炭共围，通宵不寐，守尽残更待春至。东坡文，岁晚相与馈肉，为馈岁酒食，相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寐，为守岁。又唐太宗除日太原召侍臣赐宴守岁诗云：四时运灰琯，一夕变冬春，送寒余雪尽，迎岁早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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